他大约以为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在香港时她就学会了做饭,因为叶慎宽不爱吃外头的东西,所以她认认真真地学做饭。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会跟他结婚,一辈子替他洗手做羹汤。
她独自在城东租了一套一室一厅,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远,可是房租便宜,每天花近三个钟头的时间在上下班的路上也不算什么了。反正她什么都没有,唯独有时间。
很陈旧的老式小区,陈卓尔在她的指点下将车小心翼翼地开进去,最后还是不留神刮了一下保险杠。九江都替他心疼,一百多万的车呢,陈卓尔却满不在乎,跟着她下车上楼。
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也坏了,九江觉得非常抱歉:“每层是二十级台阶,你数着上,就不会摔跤了。”
“你家在几楼?”
“二楼。”
很快就到了,九江掏钥匙开门,先进去打开灯,然后回过头来对他笑:“地方小,你随便坐吧。”
地方是很小,不过收拾得非常干净,寥寥几样家具都是一尘不染。九江替他倒了茶,仍旧是六安瓜片,她却多解释一句:“一位同事是六安人,她替我捎了一点来。”接着又强调一句,“女同事。”
那位同事人很好,九江不过在工作中帮过她几次小忙,她从老家回来,就专门给她带了自家炒的茶叶,真正的六安瓜片。
陈卓尔听了却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什么。
她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来,没有餐桌,就在茶几上吃的。陈卓尔倒吃得挺香,吃完后夸她:“手艺真不错,看不出你还这么宜家宜室。”
她收了碗去洗,出来后见他站在电视柜前,手里拿着她父母的遗照。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很小的照片,就是寻常的五寸乌木相夹。两个人的合影,还是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拍的,从国外寄回来给她。那时她父亲还在驻国外领事馆,母亲也非常年轻,端庄美丽。早几年她根本不敢看这些照片,甚至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流泪,这几年终于有勇气面对现实了。
父母去世后,她一度以为自己还拥有叶慎宽,到后来,终于连他都失去了。
她终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间。
没过几天陈卓尔却住院了,他喝酒喝出了胃出血。九江特意抽空去医院看他。
进病房后九江把水果放下,陈卓尔还是挺高兴:“这么客气,还买橘子来给我吃?”
“一块钱一斤,超市特价。”九江说,“能支持一下四川果农就支持一下。”
“剥一个我尝尝。”
九江说:“你自己不会剥?”
陈卓尔把手举起来,上头还扎着点滴,绑着胶带:“回头针头跑出来,你给我扎啊?”
九江看他那表情又觉得挺可笑的,于是拿了个橘子剥着:“要我说呢,你也是活该。少喝点不行吗?非得喝出胃出血才知道厉害。”
“那不是跟南方一块儿吗?他那会儿真不行了,我要再不替他点儿,他非喝出毛病来不可。”
九江说:“这下好了,他没喝出毛病来,你倒吐血了。”
她拿了个橘子,又低头默默地剥着。因为天气阴沉,病房里开了灯,陈卓尔从病床上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微侧着脸,莹白如玉的脸庞,仿佛有一种宝石样的光辉,偶尔目光一闪,就像是月色映在荷塘里,轻浅而缥缈。
他看得出了神,连九江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她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他掌心里。微凉的水果,仿佛沉甸甸的,奇异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胸口,他不知不觉把一个橘子都吃完了。
这时候正巧护士来了,看到他吃橘子:“哎呀,医生不是交代不让吃生冷吗?”
九江糊里糊涂:“不能吃生冷,那你怎么不早说?”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忘了。”
九江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懒得等电梯,直接从楼梯下去,刚到一楼,听到电梯门“叮”一响,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觉得后悔了。
是叶慎宽,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他眼神仍旧锋锐,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刀,似乎要将什么刻在自己身上。
她转过身往外走,他却叫住她:“九江。”
她很想装作没听见,可是已经有人快步走上来拦住她,她有点愤怒,转过身来看他。他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边的人都知趣地回避了,只有一个大约是秘书,一直把他俩送上了车,替他们关好车门。
车上只有司机,她不用再给他留面子,冷着脸说:“我还有事。”
她伸手去拉车门把手,他才说话:“老爷子不行了。”
她怔了一下,车子已经开动了。微微的震动里,她才明白原来是他父亲病重,怪不得他会在医院里。
她不做声,他也没有再说话。很久之后车子驶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车道幽深漫长,拐了好几个弯,才看到房子。四周树木森森,天本来就要下雨了,更显得阴霾。
司机下车开车门,他先下车,回头替她拿包——他做得挺自然,她却觉得如鲠在喉。
什么人都没有,进了房子也觉得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墟,可是屋里却整洁干净得异常。铺着很厚的地毯,踏上去无声无息。已经在供暖了,屋子里热气烘烘,九江只穿着毛衫,也觉得热得受不住。他还是这毛病,耐暑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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