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知他们一时难以定住,于是轻轻念诵道:“善男子,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菩萨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无明真如无异境界,诸戒定慧及淫怒痴,俱是梵行。众生国土,同一法性,地狱天宫,皆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一切烦恼,毕竟解脱,法界海慧,照了诸相,犹如虚空,此名如来随顺觉性。”
这船上的一部分人毕竟还是有些宿慧的,听了经文,蟠然领悟,默默入定……
但是也有人始终定不下心,安达逻尼索性提出了要求:“现在睡觉还早,师父能给我们讲讲经吗?”
玄奘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一位修习大乘般若宗的法师讲给我听的,就是发生在这钵罗耶伽的故事。”
“太好了!”几个年轻人兴奋起来,全都围了过来。
“在钵罗耶伽国中,有一座很有名的伽蓝,其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提婆菩萨曾在那里作《广百论》。”
说到这里,玄奘问这几个年轻人:“提婆菩萨,你们都知道吧?”
“当然知道!”安达逻尼抢着说道,“他是龙树菩萨的弟子,以长于辩论著称,挫败了许多外道。”
“正是,”玄奘点头道,“提婆菩萨在辩论时经常是妙语连发,其语句之诙谐幽默在佛门弟子中是少见的……”
那一天,提婆自南印度北上,抵达钵罗耶伽国时,在此国中有一位外道婆罗门,辩才无碍,声名显赫。其特长是循名责实,从事物的名字开始推究,探求事物的本质。此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世人竟鲜有能与之论辩者。
当他获悉提婆到来的消息后,非常高兴,立即找了过去。
这位婆罗门一见到提婆,第一句话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提婆回答道:“天。”
提婆的名字梵文写作deva,其意就是“天”,所以提婆的这个回答属于据实而答,并无不妥之处。
婆罗门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却不满意提婆取了这么个名字,于是便展开他循名责实的拿手工夫,顺着提婆的回话又问:“天是谁?”
提婆回答:“我。”
在印度,“天”与“神”是相同的事物,如:梵天,大自在天等,都是神的名字。婆罗门提问“天是谁?”是想把提婆引入神的问题之中,进行讨论。而提婆回答说是“我”,便是以自己的名字作答,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提问,未堕其毂中。
那婆罗门一计不成,便又顺着提婆所答的“我”字进行提问:“我是谁?”
提婆依旧只回答了他一个字:“狗。”
这个回答表面上是骂了这位婆罗门,但是婆罗门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因为,“我”是印度哲学中经常被讨论的问题,意思是指事物的自在主体,或自性,本性等。提婆回答一个“狗”字,包含着狗也具有自己本性的意思。所以,婆罗门并未发现自己已经受到了侮辱。
他又接看问:“狗是谁?”
提婆回答:“你。”
“你是谁?”
“天。”
“天是谁?”
“我。”
“我是谁?”
“狗。”
“狗是谁?”
“你。”
他二人就这样问来答去,总是在“天”、“狗”、“你”、“我”这几个字之间来回循转。直到这时,那位婆罗门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仔细一想,原来自己已经被提婆骂了,禁不住放声大笑,对提婆的幽默风趣佩服得五体投地。
玄奘讲到这里,船上早已是笑声一片,都说提婆菩萨确实机智过人,辩才无碍。
玄奘也感到轻松愉快,严格来说,他从大乘般若宗的法师那里听来的这个故事,并不是一场真正的辩论,只是一次兴之所至的即兴问答。然而,由于提婆的诙谐幽默,使得这个故事充满了趣味性,令人过耳不忘。
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看着眼前开心的人群,玄奘不禁想到,婆罗门所提的问题,句句指向玄学领域,极其玄奥;而提婆的回答皆以眼前事物应对,这是不是说明,提婆不承认玄学世界的存在呢?
提婆是大乘中观学说的创始人之一,在他的理论中,全部世界仅仅是一种现象,除现象外,并不存在一个超越现象的本体世界。现象是假的,是各种条件因缘和合的结果,但除去这层虚假的现象,世界并不另有真实的东西,这便是提婆“性空”思想的核心。
而这一点,与玄奘主修的瑜伽宗并不相同。
玄奘也由此想到,这则有趣的故事恐怕不只是对提婆风趣对答的记录,恐怕更是对提婆“性空”思想的深刻反映。
“法师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周围的年轻人一脑门的兴致,纷纷请求道,“太好听了!”
“好,那玄奘就再讲一个……”
第二天清晨,天气略略凉爽了些,般若羯罗仍在定中,船上其他人听了大半夜的故事便都睡去,特别是安达逻尼三兄弟,这会儿个个睡得十分安稳。
玄奘起身来到船头上。虽然天还没亮,河中已经有了不少沐浴者,两种颜色的水面上此起彼伏地晃动着数百颗脑袋,也不知昨天下船的那两个老人,是否也在其中?
玄奘心里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岸边——天祠门口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朝拜者,而在不远处的丛林中,隐约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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