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叉毱多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轻的求学者,一时有些恍惚。作为胜利者,他的眼睛里没有犀利逼人的锐利之光,有的只是深邃与沉静,却足以照见内心,令人不敢逼视。
多年来,木叉毱多已经习惯于佛门各派别间的相互争执,而这种争执中又碜杂了太多佛法以外的东西,使得自己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本源。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佛门弟子,是像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样,摒弃一切利益、纷争,坚定地执著于学问本身呢?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取出一部书稿:“这是老僧为《毗婆沙论》所撰的疏,法师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看看吧。”
玄奘合什礼拜,恭恭敬敬地接过书稿。
两人又聊了一阵,玄奘起身告辞,木叉毱多与众弟子一起,将其送到山门外,合掌道别。
看着玄奘策马远去,木叉毱多轻叹一声,对身旁的弟子说道:“这个东方来的僧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老僧自视清高,小瞧了他,因而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只希望天竺那边的僧人不要小瞧他。”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地一笑:“可惜啊,我年纪大了,否则真该跟他一起去瞧瞧热闹。他如果到了天竺,那边差不多年纪的人,只怕无人能与他酬对。”
尚未踏进昭怙厘寺,先听到一阵悠扬的箜篌之声,玄奘心中一喜——索戈来了!
他只猜对了一半,索戈虽然来了,但那吹箜篌的却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十岁的儿子卡吉。
见玄奘进来,索戈忙上前见礼,又喊儿子过来拜见师父。
卡吉停止了吹奏,上前跪下:“悟空见过师父。”
“好,好,快快起来,”玄奘将其搀起,赞叹道,“想不到悟空小小年纪,箜篌也吹得这么好。”
“阿妈让我学的,”悟空自豪地说道,“我阿妈说,阿爹的箜篌吹得可好啦,我是他的儿子,应该像他一样!”
索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儿子应该比爹强才对,”道诚走过来,拉着这孩子的小手,逗他道,“吹箜篌能有什么出息?干脆,我教你几手功夫吧。”
话音刚落,就听索戈道:“还不磕头?”
悟空立即跪了下来,“咚”地一声,就是一记响头。
道诚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他父子二人竟当了真,而且反应如此机敏,当即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归哈哈大笑:“这下道诚师父想赖也赖不掉了。”
“好吧好吧,”道诚苦着脸道,“反正我们在龟兹还要呆上一阵,就随便教他几招好了。”
索戈大喜:“多谢道诚师父。那我就把悟空留在这儿了。”
“太好了!”道通拍手道,“我们可以继续玩捉迷藏了。”
“师父!师父!”道缘跑过来,兴奋地喊道,“外面雪停了!”
雪后的龟兹,空气清新而又冷冽。银装素裹之下,居民区青烟袅袅。乌鸦黑压压地蹲在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似乎仍在沉睡未醒,而一群群的麻雀却在草堆上、屋前起起落落,寻觅着草籽和残羹饭粒。
难得一个大晴天,龟兹人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扫雪。因为都是土砌的房屋,如不将积雪清扫干净,天气一转暖,融化后的雪水浸泡墙壁,就有坍塌的危险。扫雪的人呵出的热气雾一般围绕着脖颈周围,稍倾即在毛发上凝结成一层白霜,与冻得通红的鼻尖、双耳相映成趣。
玄奘独自一人策马出城,城外峰峦起伏,崎岖险峻,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头。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森林,全都被裹在一层厚厚的冰雪里面。
虽然天上出了太阳,但西北风仍很强劲、凄厉,它们卷起地上那些沙尘般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刀割般的刺痛。
勒住马,望着依然遥远的凌山,玄奘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如果此时进山的话,想要走出去的希望确实是微乎其微的。
正郁闷间,远处又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玄奘没有回头,他很熟悉这蹄声,知道是谁来了。
“我这几天就走。”望着远处在呼啸的劲风中发颤的雪峰,玄奘平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伊塔难以置信地问道,“商道被封,没有了路,你往哪里走?”
“大千世界,条条都是路,哪里不能走?”玄奘回转身道,“这商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我在龟兹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不能再等下去了。商道被封,我便从山上过。”
“你疯了吗?!”伊塔急道,“这冰天雪地的,山上如何行走?”
玄奘平静地看着这个楼兰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玄奘既为寻求智慧之树而来,又岂可畏冰雪而不前?”
“可是,那山上有暴龙你难道不知?”伊塔急得都要哭了,“何况这样的天气,山上缺衣少食,山风无遮无拦,比这里可要冷上无数倍!你这个傻子!难道你想自杀吗?!”
玄奘当然不想自杀,望着远处那连绵不绝的雪山,他在想,或许,这是佛祖对我的考验吧?
伊塔心急如焚,她知道玄奘的脾气,知道他一旦决定做什么,谁都劝不住的。可是劝不住也得劝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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