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去治疗?”
护士打量我身上的穿着和首饰,“您是有钱的人家吧?不知道这社会很多没钱看病,甚至没钱住房子的人吗。这么多病人都需要治疗,家属不给钱,我们总不能自掏腰包给治疗吧?再说我们认识她们都谁啊,除了我一直在这里工作,很多职工都受不了离职了,赚不了多少钱,每天还要被摧残,和不正常的人在一起自己都不正常了。”
我当然知道钱是万物根本,没钱什么都免谈,但我只是想这些一无所有被家庭抛弃的可怜人,在这里总还有一点美好,原来一样是苟延残喘,混吃等死。
而那些光鲜的人,从来都不把这些悲哀的存在放在眼中。
我看了看她好笑的脸,沉默没有说话。
我们从正门走进大楼,迈入一条冗长而苍白的走廊。
灯光十分刺目,老旧的灯管随着窗外灌入进来的寒风微微晃动,管身落满灰尘,似乎很久不打扫了,风一吹落下来一些,显得有些沧桑呛鼻。
走廊两侧有许多病房,每间都有两扇门,一闪是木门,几乎都是开着的,木门外是铁栅栏,栅栏上了锁,嵌入得很结实,怎么都晃不散,透过栅栏条与条之间的宽大缝隙,能够看到病房里的病人。
有男有女,女性居多,穿着统一的蓝白条病号服,她们神态各异,有些干净素雅,安静坐在床上或者蹲在地上,像是发呆或睡着了,平和得悄无声息。
有些蓬头垢面,仿佛从泥里刚出来,眼屎和泪痕在皮肤上沾着,衣服松松垮垮,一块块油渍,对着墙壁大笑,或者指着床铺大叫。
这个时间护士正挨房送晚餐,打开铁栅门上一块方形的框子,将东西送进去,再立刻锁上,一秒都不敢耽误。
有的病人会抓住那只手咬,有的会把脑袋伸在里面,护士使劲一推,朝后跌摔个趔趄,趴在地上咯咯笑,有的用手抓饭菜吃,把脑袋埋入碗口,还有的索性打碎,看着破破烂烂的狼藉拍手尖叫。
每一名护士对此都无动于衷满脸漠然,将碗和水瓶递进去,任凭她们摔打撒泼,连看也不看,也许就像宋清告诉我的贾股东那句话:活着是命大,死也就死了。
狗死了尚且有主人哭一哭,这里的人死了,被掩埋都是一种奢望。
护士带着我朝前不断深入行走,在路过其中一扇门时,面朝门口蹲坐一个女人,她大概四十来岁,半边头发扯掉了,干枯的头皮暴露在空气中,右脸颊上落下好大一块疤痕,像被烙铁印下的,是烫疤,不知谁这样残忍,那样一张脸怎么看怎么丑陋,丑陋中又透着令人心酸的可怜。
她手里拿了一面塑料镜子,正笑得十分娇羞看镜面上倒映的自己,她余光瞥到我用呆愣而惊诧的目光望着她,她朝我露齿一笑,翘起兰花指娇滴滴问我,“奴家美吗?”
我一怔,对此质问不知所措,她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将宽大的病号服向下扯了扯,犹如穿着戏袍,她撩了撩为数不多的一簇干枯打结的长发,“你喜欢我吗?”
我僵硬扭头看停在前方半米处的护士,她无可奈何,“这是四十七号,叫什么不知道,去年滨城下大雪,保洁工出门打扫发现她躺在门口台阶上,叫醒了见她神志不清,就给带进来,我们这里不是救济、院,也要盈利开支的,这里的病人极小部分家里会给送点钱和衣物,但那点东西杯水车薪,大部分都没人管,跟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尤其这个,连背景都不知道,我们谁吃剩下的饭给她,剩不下就不给。她就会说这两句话,但听她嗓子像唱戏的,不知道怎么疯了。她病情也很严重,对我们而言,不吵不闹就算轻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滨城没有家属看护的精神病院,是不是只有这一家?”
她点头说是。
“那政府应该清楚,从来没拨过款吗?”
护士摆手,“政府谁管啊,那么多事要忙,顾得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吗?再说拨款又能拨款多少,还能救济一辈子吗?精神病院里的人对这个社会毫无用处,怎么可能往心里去。都任由自生自灭,之前还有社会各行募捐,后来越来越少人关注,也就够我们护士开支工资,能凑合喂一顿就喂,喂不了先饿着,反正饿不死。”
我心里颤了颤,之前总觉得小姐惨,没权益没尊严,靠着饱受蹂躏赚温饱与生计,现在发现其实这社会太多凄惨黑暗又狼狈无助的角落,只是没有被暴露在阳光下舆论中,被人们排除在了视线外,这样等死的绝望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她们也许并不痛苦,因为毫无知觉,哭笑吵闹和发呆,是她们唯一的情绪,对这个冷漠世界唯一的表达。
我手扶住铁栏,问她是不是唱过戏,她痴痴的目光看着镜面,咧嘴露出笑容,“美。”
她脸上硕大的疤痕因为皮肤溃烂已经坏死,完全看不出她昔日完好的样貌,不过她这样念叨着美,也许曾经真的很漂亮,后来被伤害抛弃折磨,最终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疯子。
每一个精神紊乱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被逼疯的过去。
人何其坚强,又何其脆弱,能扛住岁月中的狂风暴雨,却扛不住一丝善变的人情冷暖。
护士带着我停在走廊最尽头的天窗前,我正无措,想要问她怎么停下了,忽然左手边里头的病人看到走廊上有人影闪过,非常激动冲过来,她扒在铁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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