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微连连点头,脸上尽是钦佩之色,冲大师暗暗气恼,眼珠一转,微微笑道:“京房、何承天都是名震古今的大算家,听老先生的口气,似乎比他们还要厉害?”
“不敢。”落羽生淡淡说道,“京、何一时奇才,只不过他们都想差了,舍简就繁,越算越乱。”
“好啊。”冲大师微微一笑,“莫非足下还有更简单的法子?”
落羽生道:“上均音高为下均二倍,既如此,只需将这‘二倍’开方十二次即可。”
冲大师才艺精博,略通术数,闻言变了脸色,连连摇头:“先生说笑么?据和尚所知,术数之中,开方最难,别说开方十二次,就是三次、四次,自古算家也没几个会解。”
“说难也不难。”落羽生援起毛笔,信手在纸上写画,“数十年前,前代算家已然发明‘招差术’,据此开方,无往不利。”他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各种奇怪符号,横竖不一,怪如蝌蚪,其他人一边瞧着,一个字也不认得。
落羽生一路解下,稍不停留,须臾写满一纸,拿起来轻轻吹干,悠然说道:“结果是一寸五厘九毫四丝六忽三微(按:今之1.059463)。”
他放下纸笔,回头望去,众人傻呆呆望着自己,无不神情迷茫。落羽生叹一口气,似乎有些落寞,沉默一下,接着说道:“如何算出,各位不必多想,但有这一数字,以黄钟为一,迭代相乘,便可将一均平分为十二音,各均之间就能转换自如了。”
(按:落羽生所说的音律即是后来的“十二平均律”。这里只是小说戏言,事实上,一百八十六年后,“十二平均律”才由朱元璋的后代朱载堉发明,这是音乐史上划时代的发明,领先欧洲五十二年,其中的1.059463就是“十二平均律”最重要的参数。明朝数学衰微,朱载堉并非如落羽生一样运用纯数学、而是用珠算开方得出这一参数。“十二平均律”也是制造现代钢琴的理论基础,德国乐圣巴赫的《谐和音律曲集》就是根据“十二平均律”写成。“十二平均律”精准有余,实践性不强,弹奏巴赫的这一曲集,对于任何钢琴家都是考验。)
这一番话玄奥离奇,超乎常人想象。众人意似不信,乐之扬、朱微以外,各各流露出嘲讽神气,冲大师笑道:“先生说得天花乱坠,贫僧很是佩服。纸上谈兵人人都会,先生真有本事,弹完这一曲才能服众。”
落羽生审视冲大师,半晌露出笑意:“好和尚,不见佛祖不死心!”扬了扬手,向宁王问道,“有净水么?”
“净水?”宁王一愣,“干什么?”
落羽生道:“取一盆来,我有用处。”他言辞倨傲,换了别人,宁王一定大大生气,但这话儿从他口里说出,宁王却觉理所当然、抗拒不得,回头使个眼色,令太监取来一盆净水。
落羽生点一点头,示意将水放在一边,跟着五指挥洒,弹起古筝。与冲大师不同,落羽生弹得极慢,一挥一送,清楚明白,如何按、如何挑、如何抹、如何扫,按在何处,拂在哪里,沉着精准,仿佛用尺子量过以后方才下手。更可怪的是,他出手小心,神情却很超然,两眼古井不波,仿佛弹奏之事与他无关。
见这情形,乐师们都感疑惑,此前只有两人勉强弹完此曲,朱微悠扬,冲大师激昂,到了落羽生这儿,平平淡淡,有如身边净水,既无大起,也无大落,可是音符纷纷从他指下飞出,一声不乱,一字不差,他人转调如攀云峰、如探深谷,不是天堑,就是畏途,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如意,到了他这儿,却如大道坦途,行来毫不费力。
太和殿里静得出奇,上至宁王,下至太监,无不心神恍惚、如梦如幻,宁王劳心费力地制成乐谱,本以为繁难无比,谁知到了此人手里竟是如此容易,震撼之余,又感失落,胸中空荡荡一无所依;太监们则想起少年之时,身未残疾,天真未去,牧牛放羊,自然而然又平淡无趣;乐师们的念头更是各人各异:于东海拾贝,看西山流云,当小巷买花,在林下听泉。
朱微仿佛坐在青石阶上,望着苔痕浸阶、弱草幽绿,苔上草间,几只蚂蚁来来去去,四周空气洁净,吸入之后,整个人也变得透明;冲大师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师父,渊头陀盘坐在一朵雪白的莲花之上,微微带笑,注视游鱼吐出气泡,看着浮萍聚散飘零。
乐之扬的感受最为奇特,俨然身在水中,冉冉漂浮起来,鼻间传来一丝河水的腥气,一张女子的面孔如在眼前,模模糊糊,似在含泪抽泣。乐之扬想要看清女子模样,谁知稍一注视,那面孔变得混沌一团,雪白光亮,宛如雨夜绽开的牡丹,面孔越去越远,漂浮摇荡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这时琴声一扬,乐之扬恍然惊觉,适才的幻象令他惆怅迷惘。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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