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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人,这样的曲子!花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极大的不安,仿佛来人的这声声胡笳都是吹给自己听的。
她双腿夹马,正欲离开,忽然听得一个声音:
“花溶!”
她勒马,既然被发现了身份,也不急于逃窜,而是稳稳地站在原地。
月光一泻千里地洒满这异国的土地,从前面老树新藤里一点一滴地蔓延下来,层层地爬满一种明亮的凄清。
视线里,一个人慢慢地从一棵大树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胡笳。
他!
一身金人的装束,但并非下层金人那种赤膊露胸,而是紧身胡服,一头妖冶的黑发扎成马尾,给人一种粗犷不羁的感觉。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他细看对面马上的女子,她也是金人装扮,男子装扮,仿佛不耐寒冷,穿着厚厚的袄子,头上戴着大大的帽子,月光下,她的脸上甚至还能看到那样的黄疸病人一般的伪装。
只是,他却一眼看出来——是她!
乔装,只能迷惑不熟悉的人。如此面对面的时候,他又怎能认不出她来?
他提着胡笳,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忘得一干二净。
舌头仿佛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花溶再一扬鞭,他忽然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花溶!”
她淡淡道:“金兀术,你……”
他打断她的话,急切地,满是怨恨和委屈:“你射我!你亲自射我一箭,你想杀我!”
她愣一下,没料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他的语气里满是委屈,战场上纵横多少年,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可是,被敌人射伤和被她射伤,那是不同的,绝对不同的。
“我从未想到,你会真的对我下手!”
她淡淡道:“你下令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客气!”
他急急忙忙的:“没有!我只是想杀赵德基!我一直不想杀你!就算我下令杀你,你也不能报复我!你永远也不能杀我……”
“凭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才明白,恩怨种种,皆因战争。
如果没有了战争,就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
心里的恨意,为何油然而去?
“花溶,我真的不想杀你,那个时候,是迫不得已……真的……你也因为这个而恨我么?”
她摇摇头。
“战争!我们是敌人,你杀我是应该的!”
“不是敌人,赵德基才是敌人!岳鹏举才是敌人!你不是……”
岳鹏举是他的敌人,自己怎会不是?
纵然是敌人,秦大王也不会杀自己。
纵然金兀术不想杀自己,但也要顾全大局!
这是金兀术和秦大王的区别。
她不知此时为何会想起秦大王,心里一茫然,半晌没有说话。
金兀术在月色下死死地盯着她:“花溶,你在恨我!原来你也恨我!你恨我下令杀你……”
他忽然感到高兴。
有恨也是好事,就如自己曾经那样失望过。
她微微一笑,在月光下看着他急切的脸庞和燃烧的眼神。
再也不是刘家寺金营里一身汉服的翩翩公子;他的马尾,他的大而黑的眼睛,挺直的高鼻,甚至他那样粗狂的脸庞,狼一样的眼神!
仿佛这草原上的一头狼,仿佛白山黑水的一头猛虎!
我可以吃掉猎物!
猎物怎能吃掉猎人?
猎人总是对猎物充满了掌控的心态,可是,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这秩序颠倒了,其心情的懊悔和伤感,可想而知。
她不言不语也不分辨,这态度令他更是惊惶,急急地,仿佛要抢占先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为什么渐渐地会处于下风。
是因为她亲自射的那一箭?
是因为岳鹏举在海上的那种横扫天下的气势?
周围是初生的芨芨草的味道,马蹄蒡草茎坚韧地扫在脚背;都是这明亮的月色惹祸,清晰得能看到她的睫毛低垂,甚至握着马缰的手背上那种玉色一般的清晰的毛细血管。
无论怎么乔装,眼神都不能乔装。
“花溶,你为什么要来金国?”
“……”
“你为了韦太后而来!”
“……”
“我实在想不出,除了韦太后,还有什么会令赵德基不远千里,让你出使!”
“!!!”
“呵呵,我说错了,其实,她已经不是太后了,只是我们大金一退役百夫长的妻子……”他语带讥讽,“赵德基知不知道他要多一个有金人血统的弟弟了?”
愤怒的血液又在体内奔涌,她的声音却依旧淡淡的:“金兀术,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那你还想说什么……”
“见你!我想见你一面!”
“花溶!”
“金兀术,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哪里?”
“你既然知道了我出使的目的,自然就该知道我会回驿馆!”
“不行,不能回去。”
“为什么?”
“你一回去就会被宗翰抓起来!”
在出发之前,她和岳鹏举就曾有过担忧,宋国这些年出使金国的使者,几乎是来一拨,被扣押一拨;不曾出过牧羊的苏武,倒多了许多降金的汉将。
要尽节,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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