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主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带着毡帽,坐在冰冷的草地上。他的破棉大衣中间两粒扣子是散开的,露出一个小脑袋,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窝在他怀中睡着了。
“这真是祖传的,俺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卖多少……您看……就给十块钱,加五斤粮票,行啵?”听到华克倖问价,这位中年汉子连忙答道。
这个价位,卢灿正准备一口答应下来,哪知,华克倖却皱起眉头,继而摇摇头,“你这是嘉庆朝的东西,不值什么钱的,我只能出五块。”
卢灿一惊,顿时咽下想要说的话。
是的,自己潜意识中,喜欢用二三十年后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古董价值。
此时,嘉庆朝的瓷器,在香江都卖不上价,更勿论内陆了。两只嘉庆朝的粉彩小碗,还有使用痕迹,能卖出五块钱,价格不低了。
要知道,此时内陆的猪肉价格,也不过五毛二分钱钱每公斤,大米的价格也只有两毛四每公斤,当然,这些东西都要配套的粮票和肉票,黑市价格要比这更贵一些。
听到感到华克倖还价,那人眉梢一挑,但那丝喜悦很快又被遮盖下去。
“这位同志,俺这两只碗,真是祖传下来的,俺家是保定河间府的,听我过世的老爹说,这两只碗,还是我那在宫里当差的老叔祖,回乡荣休时,嘉庆爷赏赐的物件。”
“俺报的价,真心不贵呢。要点肉票,给孩子过年补补,这不……这孩子听说有肉吃,死活要跟着来。”说完,他还将怀中的孩子脑袋往外掰掰,让华克倖看看。
果然,他的这番话一出口,华克倖的神色变得没有刚才的坚决,表情犹豫,似乎在盘算着重新出价。
卢灿在心底心头叹了口气,不是为了这点钱财,而是……为这古董行的快速发展而感慨——这故事说得,很有水平。
刚才自己差点被这家伙的可怜表现所欺骗,就这故事编的,至少是个行中老手,肯定不是河间府的农民。
他的话语中,有真有假。
保定河间府的太监,在清代很有名,甚至他提到的“太监荣休”也确有其事——清代朝廷在保定府有两个皇庒,专门安置那些年老的,或者被下一任皇帝更换掉的宫女和太监。这些宫女和太监,能顺出两件宫中物品,可能性很高。
因此,这段话如果用来蒙那些入行不久的新手,还真没错。
故事编的不错,可惜,卢灿听过太多的故事,免疫力要比华克倖高出无数倍。
这位摊主最大的破绽就是掰孩子脑袋,那种做法,不符合老实巴交的农民身份,典型的画蛇添足。
卢灿看那孩子瘦弱的脸庞,有些心疼,见华克倖还在琢磨,便开口说道,“行了,你也别折腾孩子了,这两件小碗,我们出八块钱,两斤糖票。要卖就卖,不卖我们走了。”
古玩市场的交易,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一场战争,倒并非为了那么点散碎银子。卢灿故意将他想要的粮票换成糖票,就是点破这摊主怀中孩子的破绽。
斩金截铁的一口京片子,让那摊主一愣,抬头看看华克倖。
华克倖自然不会拆台,对他点点头,示意这也是自己的意思,然后和卢灿两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行行,别走啊!卖了卖了!”见俩人真想走,那摊主连忙喊道。
他这一嗓子,将周边摊主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们望向卢灿两人的目光,变得很热切——买东西的顾客才是好顾客。
付过钱和糖票,华克倖找了张报纸,将这两只碗包好,塞进手提包中。
抽身离开这家摊位,卢灿犹自感慨的笑笑,摇摇头。
华克倖一惊,“怎么?这两件东西有问题?”
“不是,捡了个小漏。”
“捡漏?嘉庆粉彩,就这个价啊?”华克倖不解。
“稍后和你解释……那有件东西不错。”
这时候自然不好对他解释什么是“嘉庆粉彩贡景碗”,卢灿的目光在左右两旁穿梭,很快落在刚才那摊位斜对面的一个自行车竹筐中。
一盏直径在一尺左右的红皮灯笼,插在竹筐边沿,朦朦胧胧的照在篮子中的一件黑色蛋壳陶器上。那是一尊高柄杯,黑黝黝的,似乎要将红色的烛光全部吸纳进去。
这东西很好认——龙山蛋壳黑陶!
虎园博物馆也有一尊龙山黑陶,是瓷王堂贾老当年的藏品。
眼前这件是一只蛋壳黑陶高柄杯。
龙山黑陶是龙山文化的典型代表,龙山文化距今已经有四千年的历史,它是大汶口文化的一条支脉,其主要发掘地为济南章丘城子崖遗址。
1928年,考古学家吴金鼎发掘城子崖遗址,发现大批薄如蛋壳的黑色陶器,与仰韶文化中的彩陶器,并称为中国高古时期两大“制陶奇迹”。
这一遗址的发掘,震惊中外。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吴金鼎先生在发掘完毕之后,当地政府对该遗址并未采取保护措施,被很多闻讯而来的古董商们,还有土行孙们,掘地三尺,盗走相当数量的黑陶器物。其中,有不下于二十件龙山黑陶整器,流落到东瀛、欧美等地。
这让后来的考古工作者,在统计龙山黑陶的存世量上,一直有着不小的争议。
无论存世多少,每一件龙山黑陶,都是市场上的珍品。
当然,龙山黑陶在后世的古董市场上,一直是个禁忌品——它们的高仿品太多太精,令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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