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被拘留,往往只是事情的发端而已。随即而来的,是无数的、甚至难以想象的麻烦。消失殆尽的自由,随时可能面对的审讯,极大的精神压力,最现实的,还有拘留所里恶劣的条件。十来个平方的房间,两三个人住,厕所相当远,住处完全谈不上干净整洁。跟钟之璐以往的生活条件相比,可谓天上地下。还没有到监狱,已经是这样的条件,监狱看守所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生活环境绝对会影响一个人对物质的需求,古人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是这个道理。
之璐一辈子何尝受过这种对待,自小家境良好,结婚之后更不用说,从来就没为衣食住行担忧过。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不适和难以忍受,然而,让她本人惊奇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差距,不习惯固然是不习惯,但心理上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因此说到底,还是心态问题,所谓不能接受,不外乎是没逼到那个分上,只要心态好,世界上并是不存在绝对的“悲剧”。
因此在旁人看来,尤其是在关心她的人看来,她现在的生活带给她的感受绝对是难以忍受,同时深感现实的残酷,世俗的无情,灾难的不可预知,她脸上平和的笑意更是让他们有撕心裂肺之感。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就会发现,物质要求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之璐并不以现在的生活为苦,身处这样的逆境中,反而感到出奇的平静,逆境走到头,也就无所谓了。除了父母,她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她安之若素。
因此,当邓牧华和贺清宁来拘留所看她的时候,不是他们安慰她,而是她来安慰他们二人。
面对父母和杨里的时候,稍微麻烦一点。王良静说不了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而杨里却表情呆滞,一言不发。之璐问她考试了没有,复习得怎么样,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学习,她回答的声音细细小小。只有跟爸爸还能谈上几句,钟载国在市里有不少熟人,他一直在尽力打探消息和想办法。
她其实并不很为自己的案子担心,更是心心念念着安业集团那边的事情。以钟载国了解的情况,原来省纪委在去年就已经着手开始收集安业集团的资料,调查是否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前不久的最终调查命令的下达,正是叶青茂的批示。看在外人眼底,这个举动很有点大义灭亲的味道。不过实际情况可能并非那么简单。
之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看父亲,“爸,你信不信叶仲锷会走私?”
这几日的听闻让钟载国产生了许多的想法,他说:“我不信。父母对儿女的了解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深,叶书记肯定也不信,就像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一样。但这样的事情早晚都会被人揭开,证明一个人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展开彻底的调查,摆出证据才能取信于人。大禹治水是在于疏,而不是堵,叶书记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比旁人高出一筹。我相信,仲锷不会有事,你与其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的案子吧,”他心疼地看看日益消瘦的女儿,“你还是挂念仲锷,是不是?”
之璐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爸,你不会已经告诉他我的事情了吧?”
钟载国深深叹口气,又说:“你不许我跟你妈告诉他,我们自然不会说,既然都已经离婚了,我们两家再也没什么瓜葛,没道理再去找他们叶家。之璐,只要爸妈还有一口气,也要换你的平安自由。只是……”“只是什么?”
“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钟载国想起自己登门求人时听到的那些话,本来不再年轻的脸又苍老下去几分,沉声说,“省委书记的前儿媳妇,安业集团前董事长夫人为了包庇前夫的罪行,成了杀人凶手,你是新闻记者,你觉得,叶家会不知道这件事?”
之璐悚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不论是谁布的局,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她身陷囹圄不说,流言的推波助澜终于成功地把叶家牵扯进来,虽然他们本来也难逃关系,不过她的这个案子,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
从章德死的那刻起,她的罪名已经从故意伤人变成故意伤人致人死亡。他被送进了医院,手术后他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们起初不知道原委,一日后才知道他的伤口莫名地感染,医治无效。警察连口供都没拿到,具体细节模糊,只有他手术前的只言片语。
死亡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也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短短几句话,把之璐拖入了深渊。连钟载国请来的对刑事案件很有经验的黄仁申律师都并不看好这个案子。他说,申请取保候审都那么困难,可以断定,上法庭几乎注定的,目前唯一的希望,是希望警察在调查章德的时候,能发现新的线索。
那日下午,之璐再次被带到探访室,鲁建中带来了新的线索。艰难的调查之下,他们终于发现章德以化名开设了一个银行账户,数日前忽然多了一百万,而那笔钱,却是从一家外国银行的账户上汇过去的。更为重要的线索是,他们确认章德身患脑癌,有绝症的人被收买,并不用费多大力气。
这两样发现对这个案子来说至关重要,是个重大的突破,照理说之璐应该兴奋,可她只觉得震惊居多,喃喃说:“千金买颜色,万金买肺腑。一百万得一死士,倒还厚道。不知道许大姐和庄华的价码是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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