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筠置若罔闻:“这件事我也堪堪想明白。你也听他说了,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安排,我得来的一切信息,无疑都是他暗中递到我面前,亏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那你说,当年我所知的关于谢郁身世的秘密,我鼓动谢郁前去关雎捣乱,是谁将这秘密让我知?又是谁暗示我只要这样做就可以里间谢氏父子打击登楼,从而分散谢殷与贺春秋无时无刻不加注在我们身上的视线?”她将那件事告知谢郁的那一年,正是卫飞卿提出要出府独立的那一年。她那时考虑到可以脱离贺春秋无处不在的掌控,自然尽全力促成此事,更不惜利用谢郁。但她现在想来,最想要脱离贺春秋掌控的自然不是她。
而她的这一句话,犹如一根弦,狠狠拨弄在段须眉心脏最深的地方。
一瞬间击打得他全然透不过气来。
是谁……是谁……是谁……
贺修筠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
他知道是谁,他可以回答,但他拒绝回答,也拒绝抬眼。
他却无法拒绝一切本以为终于能放开的遥远的往事再一次悉数扑到他的眼前,将他淹没。
池冥的人头,最后那一握,那一句活下去,谢郁的虚情,谢殷的刀尖,满地的绝望与死前的狂笑,漫天的血光,死而后生的折磨,生而无趣的迷茫……
一遍一遍的回想,段须眉浑身黑气无法控制的四处乱窜。
同样变色的还有段芳踪与封禅。
但他们两人却不是为了早已逝去的池冥,而是因为近在眼前难以自控的段须眉。
哪怕卫飞卿向贺兰雪讨要九重天宫都始终笑吟吟不动声色的段芳踪这时候看着卫飞卿,面上终于敛下所有表情:“卫公子可有话说?”
卫飞卿不答话,只目不转睛盯着段须眉。
他没有话说。他对着段须眉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段芳踪身影微动,正要抬步之时,却发现段须眉浑身气息一敛,终于抬起头来。
他想了想,最终不动声色收回了脚步。
段须眉心中纵有千般思量,面上也一贯毫无表情,这时与卫飞卿四目相对,连一双眼里也看不出分毫情绪来,只一字字问道:“是谁告诉贺修筠谢郁的身世?”
抿了抿嘴唇,卫飞卿道:“是我。”
“你有暗中做一些事令她生出让谢郁前去关雎捣乱的想法?”
“……不错。”
段须眉看着他,这次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道:“你当然知道我就是关雎的人。”
因为段须眉从最最开始就没有瞒过,是以卫飞卿根本不需要回答。
段须眉道:“理由呢?因为已经遗忘了我?”
卫飞卿再次抿了抿唇:“我欠你的人情,在贺府放你走之时我已还过了。”
是以他是谁,他叫什么,他是不是关雎的人,是不是池冥的义子,对于卫飞卿而言当然没有任何差别。他不是忘了他,他只是根本无所谓他。卫飞卿只是做了一个对当时的他与贺修筠有利的决定而已,而那个决定与名叫段须眉的人没有丝毫纠结。
那个决定只是毁了关雎,害死了池冥,让段须眉经历了世上最灰暗的死别与生离,而已。
段须眉不记得他有没有对卫飞卿说过,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想要追究那件事的罪魁祸首过,毕竟他连谢郁也不是真的恨他恨得想他死,他与杜若在那之后也还能安然相处,他至今都还赡养当年那些与谢郁联手瓦解了关雎的村民。毕竟关雎从来都不纯良也不无辜,毕竟人总有一死,毕竟往日因,今日果,又有谁逃得过。
只是不追究毕竟不代表他得知真相之后还能够无动于衷,尤其当那个真相的尽头名字叫做卫、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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