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筠道:“你那样做了吗?”
卫飞卿道:“做了。”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寂静无言,半晌才听万卷书哑然道:“你真是疯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清心小筑委实没有一人能忘记卫飞卿当时的惨状。他重伤的又岂止是一张脸而已?他浑身十余处骨折,连肋骨也断了两根,当日情形若稍有差池,那断掉的肋骨插入他肺腑之中,今日他又岂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轻描淡写讲述这一切?
贺修筠有些茫然道:“你若担心你的脸,你有一万种法子可以不动声色毁掉它,何苦要选择最冒险的一种?难道就为了令我不好过?”
“自然不是。”卫飞卿笑了笑,“令你内疚,我心里也委实好过不了,可唯有将你牵扯在内,将祸事的源头安插在你的头上,我才能从贺春秋与卫君歆的怀疑中脱身。我自然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毁容,可你不知你的父母对我防范有多严密,其时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那时又正值我容貌长开、与卫尽倾越长越像令得他们担忧不已之时,我那么凑巧毁了容,你说,那事故若当中有任意一丁点可能与我本身扯上关联,我还能轻易的脱身?”
贺修筠瞧着他,只觉心中一阵阵发冷:“他们担忧你的长相……你便主动替他们荡平这层忧虑?你可真是……温柔体贴。”
“你不明白我当时内心有多么害怕。”卫飞卿柔声道,“在咱们爹娘的密室之中,娘亲收藏了一副卫尽倾的画像,那画像被我看到了,我再对照铜镜中我自己的脸,从此夜不能寐,没有一刻不担忧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爹娘有朝一日悄无声息就让我从这世上消失,让我连伤心害怕都来不及……当然那时我还不懂事,才会有这样让爹娘寒心的想法,如今我自然知晓了,爹娘在我幼时不曾杀我,那时候自然也不会杀我,他们至多……我若没有‘被你’毁掉容貌,他们也就再行找个机会毁了我的容貌罢了。”
贺修筠目光严厉地看向她身侧的卫君歆。
卫君歆泪水盈盈,目光在她、在卫飞卿、在重伤以及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的贺春秋身上流连,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贺修筠颓然闭眼。
卫飞卿却道:“你不必替我感到心疼,我之前感受到的一切,后来不是通通加注在你身上么?傻丫头,你该心疼自己才是。”
是了,那个自以为是卫尽倾贺兰雪亲生女儿自以为被贺春秋夫妇从头蒙骗的过程,那个灭顶的痛恨、委屈、无力中一点一点煎熬的过程,那个原本不该由她来经历的过程,她全部经历过了,感受过了,只是,只是……
贺修筠道:“虽说我恨他们所有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恨,可不知为什么,从我第一天被你诱上那条路开始,我竟始终未曾想过他们有可能会杀了我……我从未想过。”
沉默半晌,卫飞卿道:“也许因为你从小感受到的真意终究比我多。”不待贺修筠答话,他紧接着又道,“又或许只因我生性多疑。”
贺修筠因他这句话便也沉默下去,半晌轻声问道:“小白呢?”
小白就是卫飞卿那匹通体乌黑唯有额间一抹雪白的骏马,也是当年害得卫飞卿毁容的那匹烈马。
卫飞卿伤好之后,贺修筠便将烈马送给了他,大有罪魁祸首任由他处置的意思,哪怕她明知那个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而今更知道所谓的罪魁祸首其实根本是卫飞卿自导自演。
卫飞卿却将那匹马养了下来,驯服了它一身烈性,还给它取了个小兔子的名字叫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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