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霜的房间真是和墓幺幺比起可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简洁,不见任何装饰物,简单的桌椅剑架,不见任何多余赘物。
他着实有些不自在到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翻箱倒柜地找出来茶盏端上来,茶水又凉透。还没等着倒水呢,杯子先碰倒了。他更有些慌张地去扶杯,却被墓幺幺抬手按住了他的手。
“我又不是我爹,从来不爱喝茶的。”她吐了吐舌头,从提篮里掏出两壶酒来,放在了桌子上。“我爱喝这个。”
染霜看着她那样的表情,忽慌乱地把手抽出来,退了两步站定了。
墓幺幺翻手推出两个杯子斟满了,推到他面前一杯,“坐下,陪我喝。”见他不动,她似笑非笑地掀起眼帘,“眼下这关头应该不会有人再对蔺贵子出手了,就算真是有,疏红苑和弗羽家有得是人保护蔺雀歌,你歇上一晚上也不碍事。是我安排你保护蔺雀歌的,让你歇上一晚上,也可以的吧?”
染霜连忙摇头,最后迟疑了半天才坐下,并不接酒:“属下酒量很差。”
“没关系。”她笑了起来,“我酒量也很差。紧张了这么些日子,醉里糊涂权当褒奖。”
他犹豫了下,端起了酒杯。
墓幺幺笑了笑,端起酒杯和他的酒杯碰上,随即先是一仰而尽了。染霜见她喝的干净,也不得不摘下面具,端起酒杯喝透了。
结果突兀地一口灌进去,没曾想这酒前味甘旖,仓促滚喉时没有唇舌的温度品度,直接便透出了彻底的辛辣,呛得他口鼻生疼,忍不住连连咳起。
“哈……”墓幺幺两指捏着酒杯,停在眉边。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一只微盹的猫那样看着他,“你还很怕辣。”
“……”染霜更加窘迫,以拳抵唇,压抑着咳嗽不至于太过狼狈。
她垂目抬壶,继续为他斟满酒。捏着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他的酒杯:“这一杯,我要谢谢你。”
他星眸俱是疑惑。
“想我半生来,享尽了热闹繁华,身旁最不缺的便是人。人们或慕我荣光,或攀我权势,或逐我之利,来来去去,好不热闹。但穷途末路……终究都是离开的。”
“所以我要谢谢你,依然愿意等我,依然在我的身边。”
染霜愣愣地看着她,她酒杯里霖霖酒水的波光在昏灯之下,为她今日苏静的眉目里,添上了一抹浅浅的流离旖旎。仿眼前此人根本不存在于此地,又或许是终从被埋葬的记忆深处撕破了残酷的现实,轻轻缓缓地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勾唇,她侧目。
万峰之巅上,秋叶无边萧瑟,她立一片荣光满载,可眉目里素净浅淡的温柔,只有他看得到。
他忽然眼眶灼热。
似凌迟的记忆终剥出他新嫩的血液。
“扇……尊……”他喃喃。
“嗯。”这是墓幺幺第一次没有抗拒他这般称呼她。不但没有任何怒意和恨意,反而更加柔和,和以前一样的那种温柔,和很久以前把他带到山峰之上时,山风呼啸里,她勾起的唇一样的柔软。
“我其实很早就应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是,但是很抱歉的是……”她垂下眼睫,“被挖去根骨之后,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这条命就已是万幸,很多事情都已记不清楚……所以,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谁,也不想去想。因为每次你那样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能想起……一片焦土废墟,尸横遍野。”
“我以前对你那样,是因为我……真的不想有哪怕一秒钟去回忆去过去的事情。”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砰——
染霜双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酒杯都被震倒了。他激动难耐地双手按在桌上,眼神难掩的凶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是我让您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
“……”她似有些被吓到,好半天摇了摇头,端起酒杯递给他:“喝酒,不说这个。”
染霜这次接过酒来,喝的干脆利落,虽然难免呛着,但是明显情绪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所以,我很想知道,染霜,你到底是谁呢?”她歪着脑袋。
“我……”染霜沉默了下去,附而提起酒壶,将两个空杯再次斟满。“扇尊您救过我两次。”
“哦?”
染霜端起就酒杯,手指紧紧地攥起,有些过于用力。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盯着墓幺幺的眼睛:“小贝壳,您还记得吗。”
“……”她酒杯停在了半空,因为苦恼眉稍稍蹙在了一起。
染霜眼神登时黯灭许多,他端起酒来再次一仰而尽,随即已恢复平静冷淡,正准备开口时……
“拙剑山的那个孩子,是你?”
昏黄的灯珠光影将那容姿神秀的青年笼罩在惘惘的光景里。
酒杯铛啷啷地跌在了桌上,在瞬间寂静的房间里很是刺耳。
然而罪魁祸首完全没有任何自觉,反而吃惊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脸,“你怎么能长这么高的?你比我还小得吧?那你现在才多大?”
“看来我的眼光果然毒辣。”墓幺幺啧啧赞叹道,“说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宗,你果然做到了。”
“……”他失神无措,“你,你都记得……你都记得……”
“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她端起酒抿了一口,似欣赏着什么绝美宝物一样不吝赞叹着,“我记得你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我能看到一颗清明坚定的道心。一旦见过,就不可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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