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婶婶喝了一大口,贴心的侄子为她放了很多糖,这令她很满意。
卡伦拉过旁边另一张圆凳,坐下。
此时,躺在冰冷的钢板床上的小姑娘,已经穿上了一套粉红色的可爱舞裙。脚上穿着的是新的白色舞鞋。
“这是她父母留下的,本来打算送给她当手术成功后的礼物。”
“哦,是么。”
玛丽婶婶开始打理小姑娘的头发,用夹板在熨烫,很细心,似乎生怕烫到她的头皮。
要知道,玛丽婶婶可是会用瓦斯喷灯给其他客人去体毛的。
可这次,她很小心翼翼。
“漂亮么?”玛丽婶婶问道。
卡伦点了点头,道:“很可爱的小姑娘。”
“她父母说她很喜欢芭蕾,练舞也很刻苦的。”
“是么,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玛丽婶婶抬头看了一眼卡伦,问道:“你脸上的伤?”
“没事了。”卡伦摇摇头。
“我疏忽了,应该帮你先处理一下的。”
“没事的,这是生活的伤,难免的。”
玛丽婶婶一边继续帮小姑娘烫着头发一边咀嚼着这几个字:
“生活的伤。卡伦,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就只有十五岁么?又或者,生一场大病,确实能让人变化很大?”
“我应该快十六了。”
“生日还没到呢,不过也快了,应该要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不是整生日,不用了。”
“生活嘛,条件允许时,能不将就就尽量不要去将就,否则如何对得起那生活的伤?”
卡伦点了点头:“好的,婶婶。”
今天的这个单子,是一个意外。
哪怕不是卡伦去,而是换做梅森叔叔去了汉斯医院,应该也是免不了的。
这就是生活,如同平静的溪水下面也是藏着嶙峋的石块。
“你不去休息么?”玛丽婶婶问道。
“睡过了。”
“看来是有心事,你回来时我就感觉到了,伦特犯了错误,你叔叔已经教训他了。”
“我知道。”
叔叔是在二楼打的,但在三楼的卡伦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卡伦还是说道:“其实,伦特也没什么错。”
如果换做一个护短不讲理的母亲,听到卡伦说这种话,怕是要直接气炸了;
合着,密你告了,人你也打了,结果你来一句其实他也没什么错?
但玛丽婶婶则是点头道:
“是啊,他就是欠打。”
不打他一顿,他自己不舒服,他的长辈,他的监护人,更不舒服。
盲从,有时候不是大错,因为法不责众,可要是不知悔改不懂反思,那下次大概还是会继续盲从,依旧不是错,可却像是个智障。
“丧葬费我会打折的,这一单,我们会亏钱做。”
“谢谢婶婶。”
“我是伦特的母亲,这是我应该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带着伦特和你叔叔向小姑娘的父母跪下。
但这又没什么意义,除了我们自己心里头负罪感少了些,对人家父母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还得强忍着恶心来安慰你。
唉,
这就像是外头下雪一样,隔着窗户在屋子里看,哦,好多的雪花飘落哟;
只有走到外头被一片雪花飞入脖颈里时打一个激灵,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寒。”
“婶婶。”
“嗯,怎么了?”
“我觉得我对尸体,对棺材,对花圈,对黑纱,对种种类类的这些,应该都习惯了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自己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因为伦特,
而是我今天在医院走廊里,自己的感觉。”
卡伦还记得小姑娘被推进手术室经过自己身边时,还很害羞地对自己笑。
他忽然觉得,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矫情,不,是过于矫情了。
明明他早就见过了更为古怪离奇,也更为惊悚的事情,可偏偏在今天,他伤感了。
“怎么,做我们这一行就真的铁石心肠了?就冷血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就像是画家,需要每天不停地画画不停地创作一样,他们追求的,是一幅自己满意同时也能给自己带来感动的作品,谁会认为画家画作画多了就会麻木了失去灵性也失去感动了?”
烫好了头发,
玛丽婶婶放下夹子,给自己点了根烟,把烟盒递给卡伦时,卡伦摇头拒绝了。
吐出一口烟圈,
“我们只是见惯了死人,又不是见惯了生死。”
站起身,玛丽婶婶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被打扮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这一身裙子,她就躺在这里,如果能坐起来再跳一支舞,那该多好。”
卡伦沉默了。
玛丽婶婶走到卡伦身边,伸手摸了摸卡伦的肩膀:“看开一点,要学会自己调节,知道么?就像是你帮别人做心理咨询时那样,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
“我知道了,婶婶。”
“需要来点夜宵么?”
“好的,婶婶。”
“嗯,我去准备,你待会儿上来时记得把灯给关了。”
说完,玛丽婶婶走出了工作室。
卡伦依旧坐在圆凳上,看着面前经过婶婶打扮,很是精致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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