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短短几分钟。
姜书杳没打算等裴衍过来,独自沿着安静的长廊,领略两边形形色色的作品。
每一幅她都会停留,甚至仔细研究,分析自己与专业美术生之间的差距。
当然,姜书杳并未察觉出那幅《黎明》已成为瞩目之星。
隐约间,听到前方人群发出唏嘘感慨。
“真的好有意境。”
“是啊,看一眼就能被深深吸入进去,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画里的人是写实还是虚构。”
“应该虚构的吧,之前疫情严重,身边发生了好多感人的事,我猜她是想表达对医者的敬意。”
医者......
姜书杳不知觉顿住步子,将视线转向旁边的窗户。
站在艺术楼顶层朝远处眺望,蓉城的天空,比从前身处云中操场仰头看到的更近更蓝。
思绪回到八月初,那个盛夏夜晚。
母亲从医院值班回来,她正合上画室的门,准备回房睡觉。
一如既往的,老姜端了夜宵上桌,问她要不要再吃点。
姜书杳总是摇头,即便可能真的有点饿,想到要和母亲同桌独处,内心便会潜意识的排斥。
明明说好已经释怀,母女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那般固执。
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发现父母卧室里的台灯还亮着,她未做多想,以为是老姜在赶工程项目。
第二天问及的时候,父亲却告知她,其实是母亲昨晚为了重写一份病历,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重写干妈的病历。
推翻原本已存入医院档案室的那份,重新修改。
老姜当时难以言喻的神情,姜书杳至今回想,仍觉得酸楚。
“闺女,如果那份病历交上去,你妈的职业生涯该要止步于此了。”
医生涉嫌伪造病历,将由卫生行政部门给于警告或者责令暂停6个月以上1年以下执业活动。
母亲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会在医院给予降职处理之前,主动提交辞呈。
她不敢想象,脱下白大褂的母亲,往后该怎么活。
作为医者,手术刀就是命。
那刻,积压在姜书杳胸腔里的所有情绪,几乎瞬间爆发。
也是第一次,她因为贫血而晕倒。
昏昏沉沉间,老姜焦急地把她送到了医院,液体挂完两瓶,病房门被大力推开。
隔着半遮半掩的围帘,她看到母亲红着眼站在距离病床一米开外的地方,垂在身侧的手还握着那份病历,无声对视,母亲迟迟不敢上前。
姜书杳静静偏过头,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
她努力地扯出一抹笑来,朝面前白衣还未脱下的母亲控诉:“妈,等会儿你叫个手法熟练的护士来给我扎针,实习生扎的,痛。”
病房安静到闻可落针。
姜书杳不知怎的,看到母亲迈开脚步向她走来的时候,泪水控制不住地模糊了视线。
很庆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干妈出院前亲自找过院长,把关于心内科主任故意隐瞒病情的事如实阐述,而从始至终,她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事后老姜感慨,说三年过去,林臻真是还和从前一样,让人摸不透,想不明白,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恨干妈的,只有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姜书杳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那道身影的主人。
她微微皱了下眉,发现裴衍是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的。
与他下楼抽烟离开时的方向恰好相反。
“别那么诧异,刚才见你看风景太认真,没忍心打扰。”裴衍说话时眉目间带着散漫的笑意,身高腿长,姿态闲适的像从郊外踏青回来。
他停在她面前,由衷赞美了一句:“人好看,画也好看。”
姜书杳眼皮一跳,下意识问:“你觉得哪里好看?”
“声娇体软,从头发丝到脚趾,都美。”
“……”
她憋了口气,无语地道:“我问的是画。”
裴衍无辜的笑了笑,大手揽过她肩膀往楼下走。
“公主,我只对人感兴趣,至于画,那是爱屋及乌,懂?”
爱屋及乌……
姜书杳心间一软。
所以,他的意思是,原谅了么。
其实在林臻的事情上,裴衍从没怪过朱韵,在他看来,无论有没有隐瞒病情,洛杉矶那个地方,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去。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真正的相信过林臻。
机场那天,他给了那女人两个选择。
要么回洛杉矶治病,等疫情结束,她回国修养,他还是她儿子。
要么留在蓉城等死,他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可能林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生骨肉会对她说出那么狠绝的话。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没得选,也不敢赌。
林臻踏上飞机的那刻,裴衍就远远的站在候机厅里,单手插袋嘴里叼着一根烟,直到大厅传来航班起飞的广播,他才摁灭烟头,转身朝停在外面的志愿者大巴车走去。
当时,他有无数个念头,想要回到雅颂居,踹开门,把人按在门板上狠狠欺负个够。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他,需要冷静。
哪怕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再漫长再煎熬,也要死死压抑住对她的思念。
注定是他的,这辈子都跑不了。
而公主对魔鬼的感情,必须经过时间的考验,得到灵魂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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