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卯时,天色犹还沉在漆,三面环山的一处破亭内。
十月中旬,立冬不久,天气本已经有了几分凛冽严寒的味道,今日又是格外的冷。
许耀灵抬头看了看阴沉得不见星月的天,便想起了那几乎是刺进他骨子里的,大雨倾盆的那一日。
司逾明正提着一盏昏黄的灯,踌躇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许耀灵的声音有一种艰涩的沙哑,好似是已经很久未曾说过话了:“今日一别,他日再不相见,才算是正常。”
闻言,司逾明紧紧抿了抿唇,想要脱口而出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兀自黯了双目。
他知晓,许耀灵说的话才是真的。
许耀灵垂眸看着周围破败枯黄的草木,开口道:“反倒是你,放走了我这个本应斩于刑场的罪臣之子,这实在是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
司逾明其人,向来规矩齐整,万事一本正经,与他那个做宰相的爹一模一样,满脑子皆是“赤忱丹心”,恨不得为了皇帝“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此次却包庇了一个“大恶不赦”的罪臣之子,可连司逾明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谢凌与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他甚至根本未曾思索犹豫,便已经开口应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出的话便有些结巴:“我……许将军是许将军,你是你,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总归还是信你的。”
是吗?
许耀灵勾起一边嘴角,不像是在笑,反倒能教人看出一股凄枉的讽刺出来。
在“父亲”默认了他的质问之前,许耀灵也是这般想的,而后他便认为,这世上最可笑又最不值钱的,便是“信”这一字而已。
司逾明看着他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恍神,沉默良久,将身后一直背着的行囊递了过去。
他未等许耀灵皱眉,便连忙开口:“你千万不要推辞,此行山高水长,前路艰险,再说这只是借你,你日后……可一定要记得还我。”
他最后几乎快要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许耀灵只是看着面前人伸出的手,没有接过,亦没有开口说话,一直过了很久,直到司逾明双臂酸涩,不再抱希望的时候,许耀灵才伸手接过去了。
触手微沉,许耀灵打开随意看了一眼,入目的满是银两与大叠的银票,仅凭司逾明一人,哪怕他到处去借,也断拿不出这么多。
——那这般多的银两,又是怎么来的呢?
另一边的司逾明松了口气,想着这人而后可能会说些什么,按这人一直以来的性子,应会是肆意调笑地开口,说上几句“你这莫不是把老婆本都拿出来了?”之类的话吧。
往日自己总觉得太不正经,回的话也总是近乎斥责,这次却断不会再这样了。
可许耀灵却只是将它合上,而后背在身后,没有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两,甚至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
司逾明还未回过神来,许耀灵垂下眸子,便又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他没有再看司逾明,抬步走出亭子,解开缰绳,正准备翻身上马,身后便传来了一个有些急切,又带着些微喑哑的声音。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耀灵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能有什么打算?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司逾明立在他身后抬头看去,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以至于他近二十年的记忆里,便全是这人一直以来的样子。
永远玩世不恭,万事无所顾忌,眉眼间妖异得近乎肆意,一身暗红锦衣,永远形容恣意,与自己好似是两个极端。
现在这人穿着粗布长袍,满身满眼的,却尽是自己再也认不得的模样。
司逾明深呼了几口气,通红了眼眶,嗓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保重。”
许耀灵背影笼罩在寒风里,却像是一折就断,他沉默了很久,只最后嘶哑地最后说了一句:“保重。”
而后他翻身上马,直到最后,也再也没有回头。
许耀灵知道,那递过来的行囊里的另一半,便定是来自于谢凌与,可他不会问,谢凌与也定交代过不要说。
他与谢凌与见的最后一面,那人手中碎裂的石子倾泻而下,告诉自己说“再不会有什么用了”,这话也真的是一语成谶。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就这么活了下来,身后铺的是至亲的血,背着的,是许府上下近百口人的魂灵。
可他也只能就这么活下去,从此往后那般难熬的一生,一日一日,就只能这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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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耀灵不曾知晓,在他立着的亭后的那座山上,也正站着两个人影,谢凌与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越来越沉。
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的友人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但的确是清楚,不管两人之后见或不见,却再也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了。
可对于许耀灵来说,他又能怎么办呢?
明明他才最应该是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知晓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甚至从此以后,每次开口说“父亲”二字时,语气也只有讽刺——哪怕许元武已经死了,他甚至不愿再开口好好叫上一句父亲。
许耀灵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贺摇清转头看向谢凌与,声音里有着些许担忧:“若是你想见,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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