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孟聆笙”这个名字。
我知道,她是知名的大律师和法学家,中国近代法律的奠基人,她桃李满天下,门下有法官、律师、检察官、法学家……被人尊称为孟聆笙先生,也有人喊她孟老。
我还知道,她是中国女权运动的先驱,半个多世纪前,她为女性委托人争取继承权,开男女遗产继承平权之先河。半个世纪以来,她为推动中国女权运动的进步做出了卓越贡献。
我第一次知道她的私生活,是在初中那年,电视台去她家里采访她,八卦的主持人问:“孟老,可否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您一生未婚?是因为致力于女权运动所以排斥男性吗?”
啧,好恶意满满的诱导性问题。
然而孟聆笙回答:“我结过婚的。”
她指一指背后的墙上挂着的相框:“这就是我的结婚证。”
那相框里,是一张发黄的旧剪报,镜头推近后,可以看见是三则拼在一起的启事——
云观澜、孟聆笙订婚启事:
我俩今以电影为媒、《六法》为妁,山河为证,苍天作鉴,遵严慈之命缔结三生。谨定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在联懋电影闸北片厂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诸亲友台鉴:
数月前聆笙与云君观澜之订婚仪式,蒙诸亲友大驾光临,聆笙感恩于心。然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今登报申明,聆笙与云先生即日起脱离关系,此后婚姻嫁娶各听自由互不干涉,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
告沪上诸公书:
本人孟聆笙,原为沪上律师,自今日起自愿脱离律师行业,终生不复履。聆笙觍为律师五年有余,曾自以为仗义执言替天行道,自我标榜女性先锋。回首往事,目今看来,无非毁人婚姻乱人纲常,皆是跳梁小丑所为。好在为时未晚,特此悬崖勒马。聆笙退出律师界后,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数年前聆笙曾与郑信君有婚姻之约,今蒙郑家不弃,愿重新接纳,聆笙铭感五内。
主持人试探着问:“那您的丈夫是郑信?”
他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多大的八卦啊,一个女权运动先驱,不仅结过婚,还是冥婚!
孟聆笙声音平静:“是云观澜。”
老式的背投电视机像素不好,声音也刺刺啦啦的,她的话从电视里传出来,我却一记好多年,记得分外清晰。
她说:“我和先生两情相悦志同道合,后来被汉奸拆散,无奈登报与他解除婚约。我虽未与他登记注册,但在我心中,早已与他携手一生,这三则启事,就是我和他的结婚证书。”
后来真正见到孟聆笙,是在二〇〇八年。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高考后的暑假,去上海旅行时,正巧遇到一场展览,展览的全名是:上海联懋电影制片厂成立八十周年暨云稼轩导演作品展。
云稼轩导演我是知道的,二〇〇七年,他的chù_nǚ作民国电影《春荫梦》公映,我看过这部电影,我还知道,他的祖父叫云观澜。
云观澜,就是我记忆里,孟聆笙当作结婚证书的那三则启事里提到的她先生的名字。
可是我不知道联懋电影制片厂。
那时我还不是个电影发烧友,如果我是,就会在相关的文献资料里看到记述:上海联懋电影制片厂,始创于一九二八年,由美国华侨云观澜在上海创立,存在于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九年间,联懋电影佳作迭出,代表作有《杀夫》《正春风》等,然而在一九三七年的淞沪会战中,联懋闸北片场毁于战火,所有电影拷贝也于抗战中流失殆尽,因此无影像存世。
联懋电影代表了国片起步之初的较高水准,云观澜是国片草创期最为优秀的电影人之一,且有着高尚的民族气节。上海沦陷期间,日本人曾威逼利诱云观澜出任中日合资电影公司东亚剧社的老板,云观澜始终没有答应,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法租界云观澜的家云公馆发生爆炸,当时在里面的除了云观澜本人,还有日伪大道政府的宣传局顾问小林文世以及汉奸郑无忌、陈光礼……
我不是电影发烧友,所以我看到这段记述时,是在展览的入口处。
关于那场爆炸,民国电影女明星余玫瑰在她的回忆录《玫瑰玫瑰我爱你》里笃定地说,爆炸是由云观澜一手策划的,他以家宴为借口,将小林文世、郑无忌和陈光礼请到家中,实际上他早已做好准备,要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在《玫瑰玫瑰我爱你》里,余玫瑰详细记录了她最后一次见到云观澜时的情景——
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再次见到云先生。
日本兵就把守在门外,我们只敢小声说话,他的声音虽然小,但一如既往地坚定,不容置喙。
他请求我帮他做四件事。
第一,联系傅思嘉,请傅思嘉游说法租界公议局的埃德蒙先生,让他帮忙搞到一艘三月二十八日起航,绝对安全的,可以离开上海的船。
第二,三月二十八日那天,郑无忌会来云公馆赴宴,他必然不会带孟聆笙。云先生要我想方设法偷运孟聆笙出郑公馆,送她去十六铺码头上船,并且告诉她一句话:老码头,死约会,不见不散。
第三,倘若到开船时他还没有来,让我务必保证孟聆笙会随船离开上海。
第四,帮他向聆笙转交一封信。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郑无忌一定不会带聆笙赴宴?”
他告诉我,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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