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期间一切从简,这场订婚典礼,可以说是联懋内部的又一次聚会。
除了联懋诸人,云观澜和孟聆笙只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
比如傅思嘉。
傅思嘉穿一身于远东第一厅初见云观澜时的红丝绒礼服裙,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艳丽无比。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民国二十六年盛夏里,联懋最后的一场繁华。
晚宴时,坐在主桌的依旧是当年云公馆除夕宴上的一帮旧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这一帮旧人就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除了除夕宴旧人和卫仲衡,作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朋友,孟聆笙事业的起点,云观澜事业的伙伴,傅思嘉也坐在主桌上。
孙霖感叹:“真没想到会是孟律师,我一直以为是傅六小姐呢。”
余玫瑰揶揄他:“难怪你的爱情戏拍得那么糟,真不知道嫂子是怎么让你骗到手的。”
傅六小姐微笑着呷一口酒:“你们都误会了,我和云先生,事业上是合作,谈恋爱也是合作。”
她向众人解释那半年的前因后果:“都是因为我把老太太接到了上海,老太太还是乡下人思想,觉得人非结婚不可,天天在我耳边念,恰巧云先生那边又有个林馥缠得紧,所以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其实我是为清净,他是为让小姑娘断念头,演戏罢了。”
众人恍然大悟,余玫瑰大笑:“傅六小姐这演技,幸亏不吃演艺饭,否则我们可怎么活。”
傅思嘉笑着摇摇头。
孟聆笙望着她,心里疑窦丛生。
云观澜是演戏,这她是相信的,但是傅思嘉真的也只是演戏而已吗?
孟聆笙想起回国后第一次见傅思嘉,傅思嘉讲起她不在的这三年里,自己是怎样和云观澜并肩奋斗的。傅思嘉讲联懋的扩张,讲联懋和宣传部的智斗,讲片场大火之中的生死与共……那天下午,她一次“云观澜”三个字都没有说,而是一直在说“他”。
傅思嘉突然举起酒杯,打断了孟聆笙的思绪:“借这次聚会,我要宣布一个消息。”
大家扭头看她。
傅思嘉微微一笑:“我要出国了,去英国,船票已经买好,就在明天。”
她少年时代曾在欧洲游学,这一走也算是故地重游。
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傅思嘉怅惘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凝重:“上个月底,平津已经失陷,我在政府任职的朋友告诉我,下一个战场或许就是上海,诸位也早做打算吧。”
有人迟疑地道:“不会吧,上海有租界和《淞沪停战协定》啊。”
傅思嘉摇头:“中国人的土地,怎么能指望外国人来守卫,都是侵略者,一丘之貉罢了。”
她按熄香烟:“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我建议大家一起举杯,祝云先生孟律师百年好合,祝我一帆风顺,也祝我们所有人岁岁平安,希望未来某日,我们还能在这里重聚,再说当年。”
傅思嘉还要赶明天上午的船,喝过酒后便要先告辞。
她站起来,歪头看云观澜:“怎么样,前男友,我要走了,后会无期,不拥抱一下吗?”
满桌子人一起起哄,云观澜绅士地笑:“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干什么都得老婆大人先批准啊。”
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站起来,张开双臂与傅思嘉拥抱了一下。
他扭头对孟聆笙道:“我去送一下六小姐。”
他替傅思嘉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包,和傅思嘉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满天星斗,与里面的热闹比起来,外面阒无人声,云观澜问傅思嘉:“走得这么突然,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他不问她为什么走——他知道原因。
情场之上,云观澜从来是个聪明人。
傅思嘉淡而苦涩地一笑:“先知报社和远东第一厅我已经转手了。至于联懋,我不打算退股,从今天起,我就只做个投资吃红利的二老板,至于拍什么和怎么拍,这些烦心的事儿都让你这个大老板费心去吧。”
云观澜点点头:“你在国外,自己小心。”
傅思嘉问他:“我刚才在饭桌上说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云观澜明白,她指的是“早做打算”这件事。
“我其实有些犹豫,你也知道,两年前我就开始在香港物色合作伙伴,跟香港嘉运电影合资成立了嘉懋。但是我又觉得,英法美德都在上海经营了多年,利益深厚,就算打仗,或许也到不了北平那种地步。联懋在上海筹谋了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步,我实在难下决心连根拔起移植异地。我想再观望一下,就算走,我也想尽量多带些员工。”
傅思嘉叹一口气:“你自己都在观望,要说服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背井离乡,难度可想而知。总之,太平一天是一天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来:“我在法租界公议局有朋友,这封信给你,如果有事,你可以找他帮忙。就到这儿吧,不必再送了。”
她把信塞到云观澜手里,独自走下台阶。
走到汽车旁拉开车门,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上的云观澜:“孟律师会煮鸡汤吗?”
云观澜一愣。
不等他回答,傅思嘉笑一笑:“没什么,我走了。”
她钻进车里,“砰”地带上车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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