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天他讲的最精彩的故事倒和犹太人无关。我当时印象太深,以至于到现在还记着,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讲给别人听。把它放在这里,是因为里面涉及的人物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名流,会留在后世的记叙中,这则小轶闻若就此湮没也未免可惜了。他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有一回住在乡下,那幢房子那两天还住着兰特里夫人[7],正是她风华绝代,名声也如日中天的时候。正巧萨默塞特公爵夫人住在离他们开车不远的地方,那是埃林顿骑士比武大会的“美皇后”[8];菲尔迪与她略有来往,就想到何不让这两位女士见上一面。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兰特里夫人,获得首肯之后,就写信给了公爵夫人,询问是否可以带这位名满一时的美人去拜访她。他说,让这个时代最可爱的女子(当时是八十年代)向上个时代最可爱的女子致敬,也是佳话。“当然可以带她来,”公爵夫人回信道,“可我得先提醒你,她会大吃一惊的。”他们坐着一辆双马拉的四轮马车前往,兰特里夫人戴了贴着头顶的蓝色帽子,用长长的绸带系住,显出她漂亮的头形,蓝色的眼睛也更蓝了;登门之后,迎接她的是一位丑陋的糟老太太,后者略带嘲讽的锐利目光一直在打量来看望她的绝代佳人。她们用了下午茶,聊了会儿天,就坐马车回来了。一路上兰特里夫人几乎没有说话,菲尔迪后来看到她在默默垂泪。回到住处,兰特里夫人进了自己房间,晚上没有下来吃饭。这是她第一回意识到,美貌是会消亡的。
菲尔迪要了我的地址;我回到伦敦没几天,就收到他的宴会邀请。在场的有六个人,一个嫁给英国贵族的美国夫人,一个瑞典画家,一个女演员,一个知名的批评家。餐桌上的食物和红酒都是上乘的,对话也轻松、机智。宴会之后,菲尔迪推脱不过众宾客,弹了钢琴。他只弹维也纳华尔兹舞曲,我后来知道这也是他的保留节目。这种音乐轻盈、悦耳、让人动情,与他不动声色的华丽性格很相称。菲尔迪的演奏十分自然、活泼,指间有种优雅的气度。自那以后,我和他很多次坐在同一张宴会桌上;除了他自己每年会邀请我两三次,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也越来越多地在其他人作东的场合中遇到。后来我的确获得了些声名,而他大概也不像过去那样耀眼了。最近几年,我会在一些有其他犹太人出席的派对上见到他,菲尔迪那流淌的、神采飞扬的目光会落在自己的同胞身上,似乎觉得这世界沦落至此十分好笑,但他也并不带任何恶意。有些人说他势利,我倒不觉得;他只是正好早年间交往的人物都太了不起了。他真的热衷艺术,和艺术家打交道是他最出色的时候,因为他会一洗自己在大人物面前那种淡淡的插科打诨的习气,让你突然想到,他其实从来没有那么迷醉于权贵们的显赫与排场。他有无可挑剔的品位,很多朋友都非常乐于借用他对艺术的了解。他是最早重视旧家具的人之一,从世代相传的大宅子的阁楼里抢救出了不少无价之宝,然后把它们尊贵地放进客厅。对他来说,在拍卖行里闲逛是很有意思的事,有些贵夫人既想获取一件美妙的艺术品,又希望它是聪明的投资,这时菲尔迪会很乐意给出自己的意见。他很有钱,又很温厚;喜欢赞助艺术,常不辞辛苦地为自己欣赏的年轻画家争取机会,也会安排没有表演机会的小提琴手去富人家里演奏。但他也从来不会因此让他的有钱朋友们吃亏。因为他的鉴赏力太强了,不会上当,所以对那些没有才华的人他即便不会无礼,但也不会多花一丝力气去帮助他们。菲尔迪自己办的音乐会,虽然规模很小,但表演者精挑细选,绝对是难得的享受。
他一直没有结婚。
“我了解这世界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也很自豪自己没有什么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9],但我还是没办法娶一个非犹太人的妻子。就像穿着餐服去听歌剧,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干罢了。”
“那你怎么不娶一个犹太人呢?”
(这个对话我并未亲耳听到,是一个活泼、大胆的女子事后将如何对付菲尔迪的经过告诉了我。)
“哦,亲爱的,我们犹太女人太会生育。要往这世界塞进一个个小艾奇、小雅各布、小丽贝卡、小利厄、小蕾切尔[10],这念头就让我受不了了。”
但他也曾有过大家津津乐道的情事,轰动的浪漫过往依旧萦绕着他。年轻时,他也曾是多情之人。我碰到过一些老夫人,都说他当年的魅力如何无法抗拒,而且一旦起了忆旧的兴致,她们还会聊起这个那个女子如何为了菲尔迪神魂颠倒,我能听得出来,因为菲尔迪过于俊美,对于这些爱上他的女子,老夫人们都是体谅的。有些贵妇人我在那时的回忆录中读到过,或者见面时已经成了让人敬重的老太太,为自己在伊顿上学的孙子喋喋不休,桥牌打得一团糟,但我想到她们年轻时居然为了一个英俊的犹太人满脑子是罪恶的yù_wàng,就觉得很有趣。其中最众所周知的一段fēng_liú韵事,女主角是维多利亚时代末期最俊俏,又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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