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丈夫与儿子已经到了城外,她躺在床上浑身乏力,才服了药恹恹地躺着。碎儿眼眶红红的,隔着床帐轻声宽慰钱娇娘道:“夫人且放宽心,您定是寻常的发热,与这疫症不相干。”
钱娇娘干咳了两声,笑道:“我倒也想,只是这破病,大夫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疫症,真是叫人煎熬。”
碎儿低低应了声。
钱娇娘反过来安抚她,弱弱打趣道:“你瞧我这天生的苦命,好容易要过大好日子了,老天爷又给我来上这么一遭,这是存心气我呢。”
“夫人福大命大,一定会吉人天相的。”碎儿道。
钱娇娘笑笑,催促着碎儿出去,“你且替我准备些纸笔,待你下回送药时一齐拿来,没事儿就别来我的屋子了。对了,一定叫阿大看好疫疠所的病人,能治的尽量治,但也绝不能让病人再出来乱跑,叫其他百姓也都待在家里,疫病得以缓解前不要出门,吃食皆由知州府送去,放在门口。若有违令者,就将他们抓起来。”
“我知道了,夫人,您好好歇息罢,许是睡一觉就好了!”
“嗯……你既与我常在一块,出去也尽量莫跟别人接触,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对不住啊。”
碎儿因着钱娇娘的发热,心里难受得紧,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亏得有床帐隔着,钱娇娘看不见。“夫人说这话,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夫人的人,恨不得能替夫人生病,夫人赶紧好起来,侯爷和小侯爷,还有小少爷,都等着您呢!”
钱娇娘的心微微一刺,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平安出去见到她那些放在心尖上的人。
钱娇娘知道疫病的可怕,她知道这病一旦传出去,大燮要死许许多多的人,死的人比战场上死的人还多。她也知道曾经燮朝为了不叫疫病扩散,生生屠杀了一城之人。
她绝不能让疫病自平川县传出去,邢慕铮即将为帝,她的儿当为储君,她要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坐上高位。
窗外突而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鹰唳之声,令钱娇娘猛地回过神来,她立刻坐起来,“是烈雷。”邢慕铮来了么?
“是大帅,大帅来了!”碎儿喜道,忙去拿套手。钱娇娘披了外衣走到后院,仰头果然见烈雷在空中盘旋唳叫。钱娇娘讷讷见那飞翔的雄鹰,不知怎地鼻子酸了。
碎儿拿来放鹰的套手为她套上,钱娇娘吹了一声口哨,烈雷回应似的叫了两声,盘旋两圈后直直冲下,稳稳停在钱娇娘的手臂上,扑愣两下大翅膀,收了羽翼。
钱娇娘摸摸它的脑袋,笑道:“你来了啊。”
烈雷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它蹭了蹭钱娇娘的手,咕咕地叫。
钱娇娘发现烈雷脚上挂着传信用的小筒,她解开脚绳,将小筒里的纸条抽出来一看。里头没有落款,只有三个字。
“我来了。”
钱娇娘的眼前模糊了。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她溃不成军。一滴热泪掉在雪白的纸上,把墨色晕开了。钱娇娘将纸揉成一团,她低头快速抹去泪痕,“帮我拿纸笔来。”
碎儿看见了钱娇娘落泪,但她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她应了一声,转头自己抹了眼泪。碎儿心里头也明白,她们这回,怕是凶险了。
城外邢慕铮立于一棵苍天大树之上,眼见烈雷降落于城内,黑眸微闪。他伸手向前,于虚无中抓了一把。
“哥哥!”甄昊在底下叫他。
邢慕铮低头,甄昊与黄恭李清泉站在树下,神情各异地仰头看他。
邢慕铮飞身下树,三人迎了上来,甄昊问:“烈雷可是寻着嫂子了?”
“嗯。”邢慕铮回答得很漫不经心,显然心思还不曾回来。
甄昊与李清泉黄恭相视一眼,甄昊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哥哥莫要太过忧心,嫂子是个有福气的,这回必然也能逢凶化吉。”
邢慕铮没有说话。
李清泉道:“大帅,属下都知道您对夫人深情厚意,可您才打下这江山,请千万以大局为重啊。”
黄恭跟着说道:“大帅,如今暴君被废,新皇未登基,时局正是最为动荡之时。大帅身为主帅,百官拥护,子民爱戴,登极之人非您莫属。大燮皇室昏庸无为,百姓们都已吃尽了苦头,都盼着有个好皇帝带着他们过好日子。大帅正是众官与百姓们的殷殷期望。倘若大帅出了什么意外,怕是整个大燮都将四分五裂,彼时又将民不聊生!”
甄昊道:“是呀,哥哥,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邢慕铮沉默半晌,沉沉说道:“我明白。”
这厢碎儿寻来纸笔,钱娇娘却因不敌药效靠在床头睡下了。碎儿没有叫醒钱娇娘,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烈雷乖乖地立在屋檐上,像最忠诚的护卫,直直对着钱娇娘的屋子。
钱娇娘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碎儿送来粥食,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碎儿劝她,她只摇头,说吃不下。
碎儿只能端着几乎没动过的粥食出去了,钱娇娘坐在桌前,将一张宣纸细细地展平,又细细磨了一会墨,她拿了一只狼毫沾了墨,笔尖点在宣纸上头,深已深沉,她却迟迟未能下笔。
钱娇娘心里想了许多,她也有许多话要交待,却偏生写不出来一个字。
她想叫邢慕铮与邢平淳放宽心,自己也许还能活着出去;她也想让邢慕铮和邢平淳做好准备,便是她死了也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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