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不同于西京,未入冬便飞雪连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这一年的雪又来得格外早。
西京还是观赏秋景的时节,北府却已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了三天,到这日的黎明时分才终于停歇。数日大雪,地上的积雪甚厚,人与马踏于疏松的雪上,扬起一阵细白的碎屑,在微弱的阳光下泛起一阵荧光。孩童们仿佛感觉不到寒冷,雀跃地在路边打着雪仗。北府都尉丘守谦清早出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正在去大都督府的路上。楚王来北府之时,皇帝特意送信嘱咐,要北府各辅臣督促楚王的课业,让他不得松懈。北府官将不敢怠慢,楚王一到,丘守谦便领了苏仁之命,每隔两三日便要去都督府教导楚王的骑射和兵法。
这日他刚到楚王府邸,却被余朝胜告知,楚王天才蒙蒙亮就独自出了府,还未归来。
坐镇的亲王独自外出未免不合规矩,丘守谦奇怪之下,便多问了一句:“大王独自出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余朝胜摇头:“这几日并没出什么……”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真要说起来,倒也有件事:昨晚京中来使,捎来贤妃亲手缝制的寒衣并一封书信。可奴瞧着只是封普通的家书而已,或许是离京日久,大王有些思亲了吧?”
丘守谦点头:“大王年幼,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近日多有风雪,大王千金之体,不宜过久地流连在外,某且去寻他一寻。”
余朝胜揖手:“有劳。”
丘守谦别了他,牵马在城内转了一圈,将楚王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并不见他的踪影。他在街上停伫一会儿,想起楚王说起他刚来北府时曾和将官去城外的树林里猎过兔子,便决定去城外碰碰运气。
出城西向,不过三里之地便遥见松林一片。几抹松绿从重重的积雪中倔强地冒出头来。丘守谦缓缓靠近,果见不远处的小丘上立着一人一马。
黑马膘肥体壮,低头呼哧呼哧地对着碎雪喷着气,不时摇头晃脑地抖落身上的细雪;旁边身着貂裘的人正伸手轻轻安抚着躁动的黑马,不是莲生奴是谁?
丘守谦一喜,纵马向小丘驰去。
莲生奴听到蹄声转过头,见是丘守谦,便微笑着静立原地。待丘守谦驰近下马,他方才迎上前来:“丘都尉。”
丘守谦与他相熟,并不拘礼,一揖之后便问道:“大王何以独自在此?”
莲生奴不答,而是仰头望天。疏淡的天色下,浅弱的日光透过几缕浮云,映射在了雪地之上。
“丘都尉,”他用悠远的语气问道,“漠北应该比这里还要冷吧?”
丘守谦笑答:“是。听说那里八月就开始下雪了。”
“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莲生奴自言自语道。
苏仪带兵追击莫何、叶护等人已逾一月,初时尚有消息传来,可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漠北,信息传递也就慢了,近日又因大雪,彻底断了音信。丘守谦看着莲生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暗暗称奇。他原以为莲生奴犹在稚龄,担不得大事,可数月相处下来,他已察觉这年幼的亲王说起政事来头头是道,绝非寻常少年。
他听莲生奴之语,似乎对出征一事有些微词,便急切地解释道:“以往临近入冬,无论狄人还是我们都会休兵息战,这几乎是双方不成文的约定,极少例外,某很明白大王的顾虑。可这次有所不同。莫何、叶护实力大损,正是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否则郡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节带兵出击。如果让他们在冬季休养生息,开春后一旦他们卷土重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可是长途奔袭,到底过于冒险了。若有不利,那些暂时降伏的部族里必会有人思变,中原好不容易占据优势的局面就会变化。”
丘守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宽慰道:“大王所虑不无道理,不过两位郡公皆是久经战阵之人,用兵也一向稳健,想必出征前也反复权衡过,已有了应对之策。某以为大王不必过于担忧。”
“可我担心京里……”莲生奴叹息道,“此战若是不能竟功,不知京中人会说些什么。”
“某看陛下并非不通兵事之人,自然能瞧得出郡公他们已尽了全力。两军交战,胜负皆是常事,某想即便此战未能取胜,京里也不至过于苛责。”
莲生奴欲言又止。父亲固然是通达事理之人,未见得会多加留难,可母亲昨日来信,隐约暗示康王和宋遥大概揣摩出了皇帝有从苏家收取兵权的意图,现今正在京中四下活动。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心了。
倘若苏仪这次追击无功而返,甚至多有折损,康王一派怕是会借机做文章。若仅是康王一人倒也罢了,加上他背后的宋遥,事情就极为棘手了。宋遥既得父亲信用,又素来狡诈多智,如今父亲有了压制苏家兵权之心,他岂有不乘虚而入的道理?康王已握有雍京,自己岂会容他再染指北疆?
丘守谦却不知莲生奴的心思。一阵风过,树上残雪便簌簌地直往地上掉落。他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边浓云泛起,渐渐移向本已微弱的日光。他以手搭棚望了一会儿,转向莲生奴道:“晚些时候怕是又会有风雪,还是请大王先回府吧。”
莲生奴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被他一言惊醒,神色茫然地转头看他。然看到丘守谦后,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起了丘守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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