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华绮颔首,此事不算秘密,她自然知道。
太子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皇帝曾为此罢朝,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并令举国上下过他祈福。
闻擎受宠,朝野大多人都以为,是因为他出生的时机巧,沾了太子病愈的光。
贺昭道:“什么命中带福?其实当年,太子的病症是无解的,用再好的药吊着,也活不过一年。皇帝爱重三十岁才得的第一子,要褚鲛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太子。就在此时,闻擎出生了。”
说到此处,贺昭突然住嘴。
虞华绮抬眸,对上贺昭的眼神,片刻后,她道:“旗文山。”旗文山距皇城很近,是有名的高山,也是卫敏游历的第一站。
贺昭这才继续道:“皇帝用褚家全族性命,威胁褚鲛,褚鲛不得已,使用褚氏已经禁用的医术,以太子至亲,也就是闻擎的血,调配药方,医治太子。”
虞华绮瞳孔骤然紧缩,心逐渐坠到冰窖。
她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姚城大昀河。”
贺昭颔首,继续道:“太子用了药,很快便痊愈。但此病时常会复发,为了调理太子的身体,每月十五,闻擎都会被取一次血,给太子入药。”
清冷夜风吹过,拂过虞华绮发梢,几绺柔软青丝扬起,扫进她的眼睛,刺得她猝然滑落两滴泪来。
她的嗓音干哑得不成样子,“邀月楼。”
贺昭对此视若无睹,“闻擎十二岁时,太子的身体已经大好,他无需再被每月取一次血,两月一次即可。但这么些年,太子总有受伤染病的时刻,他被取的血,又何止规规矩矩的一年几次?”
“柳城,还有最后一站,我要知道前世的事。”
“前世范秉谋反,太子重伤,这些你都知道。太子伤势过重,为此,皇帝取了闻擎大量血液。闻擎被送往封地的头两年,其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虞华绮苍白的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吐出两个字,“乌篷。”
乌篷是三个月前,卫敏游历过的最后一站。她在乌篷逗留半月,随后,就调转方向,启程往西北,去了铜门关。
贺昭听了卫敏前面的行程,是从皇城一路往南走,他正猜测着,卫敏下一站,是否会去更南边的,温暖富庶的杨城。
虞华绮没有再理贺昭,她浑身凉透,近乎麻木地进了马车。
马车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活人气,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良久,蜷缩在冰凉地面的虞华绮,传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哭泣。
回忆纷至沓来。
从前许多疑惑之处,全都有了解释。
虞华绮想起,昔日在浒嘉围场,有人传言,太子受了皇帝责罚。闻擎原好好的,那天下午,面色忽然苍白,甚至次日,就发热昏迷。
她多傻啊,以为闻擎是染了风寒。
她多坏啊,在闻擎那么脆弱的时候,还只知道缠着他给自己烤兔子。
回想起那日,火堆边忽而浓重的血腥味,虞华绮的泪霎时晕湿了裙摆。
几次三番,她几次三番在闻擎面前提起,他手臂的伤,还非逼着他用祛疤的药。他是不是很难过?
虞华绮哭得仿佛溺水的人,几乎喘不上来气。
她记起自己曾笑嘻嘻地问闻擎,他幼时的趣事。
当时闻擎绞尽脑汁地想,几乎是硬挤出几件,并不算多有趣的事。她却笑话闻擎冷淡无趣,连童年都比旁人寡淡些。
此刻再想,逼闻擎回忆童年,是多残忍的一件事呢。
生母早逝,苦苦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求得一线生机,最常见的,便是刀和血,还有满身的疤痕。
除了一片腥红,能有什么趣事?
虞华绮总以为闻擎很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即便再难的局面,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可那一年年,一次次的割肉取血,他究竟是如何熬下来的,她从不知晓。
闻擎推开车门,看到哭得狼狈,蜷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虞华绮。
方才在宫变中,面对无数□□短剑,血影白骨都面不改色的他,神情霎时染上惊慌。
他弯腰,将哭得湿漉漉软绵绵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虞华绮靠在他坚实的臂弯中,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抱着闻擎的右手,倏而哭出了声。
闻擎叫她哭懵了。
范秉生性狡诈,背着他,和容易被控制的荣王搅在一起,毫无预兆的,在今夜发动宫变,刺杀皇帝。此刻,宫中的羽林军,一半跟着荣王范秉作乱,一半护着皇帝。
他有暗卫相护,并未出事。
宫中沦陷,消息难以传递,他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这小姑娘为自己的生辰,准备了什么。闻擎亲自下手,诱来的范秉,故而对范秉的反水,早有对策。
他在宫中,刚趁乱布置好一切,就听到老管事传进的消息,怕小姑娘难过,硬是中途抽了半个时辰,出来寻她。
谁知人哭成了这般?
“好孩子,不哭了。我回来晚了,辜负了阿娇一番心意,阿娇委屈了是不是?”
前方,哒哒马蹄声愈发鲜明,还伴随着百姓被踩踏的惊叫声,混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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