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对,就算弄死我们,也没人会说什么。没有钱、没有权利、没有地位,就是不值钱的蝼蚁,是蝼蚁就会被人侮辱。”她将下巴搭在于水生坚实的肩膀上,语气温柔,“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了。”
于水生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明白了她想要什么,也似乎经由她这一句话看穿以后的漫漫前路的黑暗难行。
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没有她的生活,他更难以忍受。
“阿九,你帮帮我。”
女人用一种几乎令他心碎的音调说出这句话来,她短短二十年的人生承受了太多,因此当她用这样的语气朝他诉说时,他无法说出那个“不”字。无论她现在如何,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朝他跑来,笑着递给他一个烂梨的天真女孩。
月光被云翳蔽住,冬风灌入昏暗的小屋,血腥味开始漫上来了。
于水生将她搂得更紧了,下巴死死磕着她松软的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偏脸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好。”
他轻声说:“你想做的事,我都帮你去做。”
……
乌玉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全然看不出从前的影子。她美丽、端庄,曾风光无两,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山里姑娘。乌玉娟死于那年的隆冬,活下来的是乌玉媚。她想要的东西这些年来都一一得到了,钱财不缺,孽力滔天,伤害过她的人已经被开膛破肚,黄土掩埋了,但更多的,是无辜的冤魂。
将佛像请回家前,她每晚都做噩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年的帝王宫,情景再一转换,她又直直堕入地狱的十八层。无数只枯骨从血海里伸出,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拽回翻涌的血水之中,那血滚烫,几乎将她每一寸皮肤都灼融。
乌玉媚惊恐地尖叫,冤魂聚成团团的黑雾笼着她的全身,声嘶力竭地问着同一句话:“为什么,我们没有伤害你——”
每每这时,她总会一身冷汗从梦里惊醒,而后一宿难眠。
“乌姨。”
赵云今的声音将她从过往的记忆里带回现在,她立在她的身后,安静得像一朵月下的蔷薇。乌玉媚垂眼看着颈间的玉佩,这女孩眼光不错,这块玉搭她这身淡蓝的旗袍很配,可不是她的东西,终究是捂不热的。
她摘了下来,拉过赵云今的手,将它放在她掌心:“我记得你母亲。”
美的东西总是让人难忘,那年的探险队里就一个女人,回想起确实和赵云今有八分像。乌玉媚犹记得她当时亲手将这块玉从背包里翻出来递到她面前,虽然恐惧,但肩膀依旧挺得笔直,那是幸福坚韧的人才能有的仪态。
她低声求她:“这个给你,它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放我回去吧,我女儿还小,她不能没有妈妈。”
乌玉媚忘记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见惯了麻木和残忍之后,她对一位母亲的苦求无动于衷。除此之外,她看那女人并不顺眼,在地狱里挣扎过的人总是看不惯太阳下的东西,同是女人,为什么偏偏只有她是那样的命运?
她拿走了玉佩,将女人留在了小东山。
……
“你是该恨我,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你的生活,都毁在我的手里。”
“但我更可怜你。”赵云今说,“这些年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你有哪怕一天,真的快乐过吗?”
女人沉默。做乌玉娟时,那些痛苦她无法释怀,只以为权力和金钱可以抚平伤痕。
可真的什么都有了,她才发现,做乌玉媚不仅没能抹去心头的旧伤疤,反而让她在恐惧与惊怖中夜夜难眠。
“于水生对你很好,小东山的脏事不过你的手,全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他以为这样做就能把你择干净。”
赵云今漂亮的眉眼里有冷嘲的味道:“可你真的能干净吗?”
“乌姨。”女孩当着她的面灿烂地笑笑,有几分残忍,“夜色很深,走不到头的。”
乌玉媚沉默良久,忽然轻轻弯唇,与镜中的赵云今对视:“是啊。”
她轻声呢喃:“走不到头了。”
*
直至死刑执行之前,于水生才得知了乌玉媚的死讯。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听警察说,那是她死后唯一握在手里的东西。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很久,伸手按开了收音机的按钮。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他听得入了迷,眼前又仿佛出现了那个倚着冰冷的墙壁却眼巴巴渴望着窗外月亮的女孩。
那光景很美,可惜那太短暂,他还没有看够,一晃就过去了这么些年。
后知后觉,他听到警察在问:“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他想了想:“给我个梨吧。”
于水生一口口将梨吃完,被警察带走。
贺丰宝站在门边,于水生看见他,停下脚步:“替我告诉阿易,他比他老子有种。”
贺丰宝蹙眉望着他,于水生笑笑,眉眼间仿佛将一切都释然了:“他能护得住自己的女人,也能过得好自己的人生,无论什么,都比我有种。”
喜欢春日失格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