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着头看他,太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来,照射在他的脸上,他身着的孝服衣袂烈烈作响,如同树叶间翻飞的白蝴蝶。
五年后,历史再一次重演,父亲因服食仙丹暴毙。
葬礼依然兀长乏味,大哥在柩前继位。那一天,我站在兄弟中向他参拜,他对着我谦意的微笑,他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礼仪,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带着我溜出去。
但我仍然觉得欢欣,我看见大哥换上黄色的龙袍,他坐在龙椅上的姿态一如五年前站在树桠上。我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足前,那一刻,我心里的祈诚,如同大祭时匍匐于天地之间。
四
我开始寻访太和留在宫中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已经被岁月抹杀得所剩无几。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变成了二哥一位宠妃的寝宫,那些昔年的宫女也都不知所踪。
开成二年,我在靠近未央宫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棵柳树的枝桠上,双手张开,全无凭倚。他身着庶民的白衣,衣袂烈烈作响,如同树叶间翻飞的白蝴蝶。
一瞬间,我的头脑中一阵晕眩,这个男孩秀美的面颊似曾相识,他脸上的表情倨傲且距人千里,我站在树下看着他,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来,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男孩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三下两下从树上爬下来,以一种戒备的姿态凝视着我。他是谁?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依附着大哥的灵魂。
我们默然对立,气氛诡异而暧昧,远远近近雪亮的日光如同刀剑之影。
“成美!你在哪里?”
妇人的叫声最终打破了这份死寂,我们同时抬首,一个秀丽的宫女正在向着男孩招手,她蓦然注视到我的存在,这使她吃了一惊,颖王殿下!她犹疑着向我施礼。
那个男孩冷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去,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
“他是谁?”
回禀殿下,他就是先帝的遗子陈王成美啊!
大哥的儿子?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未想到过他的存在。这个发现使我一下子欣喜万分,我感觉到大哥的灵魂,他不单纯是大哥的儿子,我相信大哥因着他而继续存在于世间。
“快带他来见我。”我急切地说。
宫人迟疑地凝视着我,过了半晌才说:“陈王一直住在冷宫,恐怕不宜见人。”
我微微一怔,这个宫人简单的回答中似乎隐有所指,我望向她的眼眸,她立刻低下了头,我淡淡地说:“我是他的叔叔,难道也不宜见吗?”
宫人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颖王不知吗?成美是太和公主的儿子。”
开成二年的时候,我迷上了来自天竺的佛教。每过几天,我都会到慈恩寺找觉苦和尚说上一段经文。
他是一个饱学之士,虽然没有去过天竺,却精通梵文。我们在大雁塔下席地而坐,这座塔是当年玄奘大师归国后所建,在他生命的剩余部分里,他就坐在这座塔中寂寞地翻译着那些来自遥远西方的经文。
时而有摩尼教的女尼造访,他们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这对于任何人都不构成障碍。当我们共同攀上塔顶时,触目所及,一片片农田及房舍,就象是一个安静的海洋。
你看见那一大片土地了吗?大雁塔下近百里的土地都是慈恩寺的庙产,这是先帝的恩赐,是为了嘉奖高僧玄奘的杰出贡献。可是,以前的和尚只会因循守旧,我却和他们不同,我更多地扩展着这些土地,现在长安有一半的土地是属于慈恩寺的了。
你相信吗?一群和尚,每个人都是京城的首富。
我微微冷笑:“那又有什么用?你们到底只是一些和尚,就算是首富又有什么用呢?钱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钱本身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但钱所代表的就有意义了。我可以建更多的寺院,在全国不同的地方,把佛教发扬到任何一个驿路不及的所在。然后我们会获得更多的土地,教化更多的百姓,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地方也都变成转轮王的大地。
“你们真是一些有野心的和尚,幸好我不是皇帝,如果我当了皇帝,一定会把你们都杀光。”
觉苦和尚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幸好颖王不是皇帝。但紧接着,他又低声说了一句:“但谁知道呢?世事无常,今天又怎么能预料到明天的事情?”
僧人觉苦在那个时候想必已经睿智地猜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在那个慈恩寺和暧的午后,当我们共同登上大雁塔的一刻,他必然已经提前洞悉了无常世事的必然结果。
对于成美的称呼是一个让人觉得头痛的问题,如果是从太和公主那个方面讲,我应该是称他为堂弟,如果是从大哥这个方面讲,我则应该称他为侄子。我想先人规定不得败坏纲常,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成美在称呼方面已经造成了我的困扰。
当我如实地询问觉苦,如果一个人的姑姑和他的大哥生了一个儿子,那么他应该称这个儿子做什么的时候,觉苦思索了很久,最后他才肯定地说:“当然应该叫侄子。”
“侄子!”其实我也愿意这样称呼,我时常记起他是大哥的儿子,却会不经意地忘记他的母亲。
那一年的整个夏季里,我都故作漫不经心地与这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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