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轻车简从,跟了释心大师十多里路。
出家人不乘坐车马,一双草鞋一根锡杖外加一只小包袱,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这一路公主仔细观察他,很奇怪夕日战功赫赫的王爷,是怎么做到撇尽繁华,还原成生命最初的面目的。他没有盘缠,一路都靠化缘,那些布施的人家不富有,但对于出家人,抱有最质朴的信任。或是一碗薄粥,或是几个馒头,送到他面前,他绝不挑剔,十分虔诚地双手合什,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再赶一段路,找到一棵大树,坐在树荫底下,按着佛门严格的要求,诵经进食。
那时候你看他,绝没有一般行脚僧风餐露宿后的风尘仆仆,他身上的衣袍始终洁净,他的脸上没有尘垢。虽然公主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当将领时号令群雄,出了家安于化成一粒沙,随风飘泊,棱角分明。不信你去揉捏他,看不见的细微处锋芒不减,揉得用力点儿,还可能割伤你的手指。
公主长长叹了口气,“人家一心完成出家这个伟大志向,我不依不饶作梗,其实很不应该。”
“殿下打退堂鼓了?”有鱼点头,“也好,我们收拾收拾,回家吧。”
有鱼是比较赞成临阵脱逃的,毕竟对方身份不一般,手段不一般。一个人的气场有多强,普通人感觉不到,她这种略懂一点武学皮毛的,稍微走近点就“万千寒毛尽折腰”。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跟到这里放弃,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公主无法随心所欲,必须顾全大局,“天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楚王不还俗的话,我就在达摩寺边上找家尼姑庵出家。他做和尚我做尼姑,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发展一下。”
绰绰说“哇”,“殿下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样的昏招都想得出来!”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此本公主也算开了飧人在天岁当尼姑的先河,将来史书中还能记上一笔,‘膳善公主尉氏苦恋楚王,求而不得出家为尼’,你们看,也算有名有姓。”
有名有姓是不假,但与事实出入有点大,有鱼问:“殿下您不要面子的吗?”
公主斜靠着车围子,窗口的日光温柔晕染她的眉眼,公主的皮肤透出帛缎一样细腻的质感,抬手抹了一把面皮,“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你以为天岁的史官会记录‘膳善公主为抵抗命运毅然出家’?”公主无聊地笑了笑,“面子这种东西,没有那么重要啦。”
当然走到这步,说明黔驴技穷了,为了避免这种惨况的发生,现在还是得努力一把。
有鱼驾着马车,悄悄绕到了释心大师必经的前路上,公主拎起蛇袋跳下车,回首吩咐:“你们走远些,有熟人在,我放不开手脚。”
熟人面前下意识矜持,萧随面前就不一定了。反正奉旨勾引,她就喜欢大师摆脱不掉,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公主在路边翘首盼望,来了来了,听见锡杖上铜环撞击的声响了。说句实话,她们一直尾随他,凭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不会没有察觉。公主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一则他是镬人,二则人家年纪也比她大。让她有恃无恐的,不是太后的密令,也不是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佛门的清规戒律罢了。
“佛法广大,就让信女得偿所愿吧。”公主蹲在路边默默念叨,“佛门中少了一个和尚没什么,天岁少了一位楚王,我就要遭殃了。”
仲春的天气,逐渐开始炎热了,午后的黄土道尽头,涌动着空气加热后的灼浪。灼浪的那一边,终于出现了白衣芒鞋,头戴白纱帷帽的身影,公主心头一阵激荡,努力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手忙脚乱扯开了装蛇的布袋子。
公主本人,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她怕虫,但并不怕蛇。膳善出产一种珍珠蛇,通体珠光色,能长到手腕一般粗细。公主曾经养过一条,欢天喜地养了半个月,最后因为带出去晒太阳,没有及时收回来,被膳善六月的大太阳晒死了。
至于绿瘦蛇,毒性轻微可以忽略不计。那蛇长得漂亮她也知道,公主对于漂亮的东西从来不抱成见,在颠倒袋口倒蛇的时候,她甚至还放轻了手脚。
“噗”地一声,蛇落地了,公主低头看,扭成一团的蛇体,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公主有点懵,明明说好了是绿瘦蛇,难道临上车的时候拿错了?被王府来的人调包了?
反正可以确定一点,这是一条强壮的银环蛇,布袋里的暗无天日没有让它晕头转向,一但接触地面,立刻找到了方向,脑袋一昂就打算往草丛里逃窜。
公主哪能放它走,释心就要来了,关键时刻没了蛇,后面的吸毒疗伤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她眼疾脚快,一下踩住了蛇尾,心里还是犯怵的,毕竟这蛇有剧毒,万一释心大师不会治蛇毒,那她岂不是命悬一线了吗。
结果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这蛇闪电般扭转身子,冲着她的脚脖子来了一口。公主愣住了,没想到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一切居然发生了!
蛇咬完了人,一溜烟消失在了草底,公主不知是受惊的缘故,还是中了蛇毒的缘故,身子一崴就倒下了。
释心白袍翩翩,终于经过面前,发现是她,神情波澜不惊,已经习惯了她每次莫名其妙的出现。
公主虚弱地打了个招呼:“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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