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再叩:“臣……再谢王叔……再谢大王……信任……”
接过金牌并谕旨,靳尚并未急去刑狱,而是回到府中,关门闭户,怀感恩戴德之心,将整个事件由头至尾思虑数遍,心中完全亮堂,这才驱车赶往秦国使馆,与秦国副使魏冉一起来到刑狱。
靳尚吩咐魏冉候在门外,自行入内,向早已闻报、守候于内的司败亮出楚王的金牌并谕旨,由司败亲自带他来到死牢。
张仪气沉心定,闭目端坐。
靳尚宣过王旨,张仪缓缓应道:“靳大人,您让在下如何谢恩呢?”
不待靳尚应声,司败出声:“开枷!”
随从的狱吏当即开枷解镣。
张仪得到自由,对靳尚拱手:“在下谢过靳大人!”又冲空中拱手,“秦使张仪叩谢楚王不杀之恩!”
“秦使,请!”靳尚伸手礼让。
张仪昂然出狱。
一如苏秦禀报,秦惠王真的就在汉中郡了。
随他而来的是公子疾与公子华。在惠王抵汉中后不到半月,太子嬴荡也率五万防守咸阳的常备甲士赶到,依从王命屯扎于汉水岸边。
接后的情势越来越不利于张仪。
得知张仪最终被打入死牢、楚王已经诏告天下拿他行祭,太子荡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开始念起张仪的好来,向秦惠王请战说,只要楚人敢杀张仪,他愿请命先锋,杀入郢都。
秦惠王竟然准奏了。
嬴荡兴奋异常,立马调配三军,筹谋攻郢。不消数日,汉水两岸但见连营数十里,旗展角鸣。逾千辆战车也都整装待命。
约定好的大祭这日,汉水岸边,战船连绵,战车待发,三军将士皆持战时态势。
天色将暮,天空中现出一只黑雕。
那黑雕盘旋数周,择地落下。
是天香放出的。
公子华接过,未及斥看,抱金雕直入别宫。
殿中,惠王端坐于席,两眼闭合。
惠王这般坐着已过两个时辰了,始终未出一语。一旁侍坐的是太子荡与公子疾,也都坐着。太子荡是在候令,公子疾是在侍坐。无论是候令还是侍坐,二人脸上各现焦虑。
“王兄,来了!”公子华声音急切。
几人皆看过来。
公子华这才解开缚在金雕腿根的密函,呈送惠王。
惠王拆看,良久,二目复闭。
“父王?”太子荡声音急切。
惠王没有睁眼,将手中的密函循声扔去。
太子荡接住,读毕,朗声大叫:“没杀他呀!嘿,张相国真叫个命大!”
众人闻声,无不吁出一口长气。
公子华从太子手中拿过密函,看毕,递给嬴疾。
嬴疾没有再看,顺手放在几案上,转向惠王。
惠王口出旨令:“嬴荡听旨,战备解除,三军将士各回营帐,休整三日!”
嬴荡应过,起身出去。
“王兄,”公子华看向惠王,不无慨叹,“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的竟然是屈平!”
“不是屈平。”惠王出声了。
“那……”公子华怔了,“会是谁呢?”
“是与屈平同行的那个胡人。”
“那胡人会是谁呢?”公子华眯起眼睛,陷入长考,有顷,恍然大叫,“别不是苏秦吧?”
“苍穹之下,”惠王看向远方,“能够力撑大厦于将倾的,惟苏秦一人!”目光转向他,“然而,这么一个巨人,竟然差点儿命丧于你的小雕之手,着实让人擦把汗哪!”
“嘻嘻,”听惠王提及那档子事儿,公子华做个鬼脸,咧嘴笑了,“臣弟晓得苏子命大!”
“不是苏子命大,是天佑苏子!”惠王慨叹一声,指向金雕,“华弟,这就放雕,传旨张仪,与楚商约时,无论楚人提何条件,皆可应承!就对他说,除关中之外,寡人没有什么不可舍弃,寡人只求一个,就是他张仪全身归来!”
“王兄,”公子华凑他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您不会是当真吧?”
“去,”惠王白他一眼,指向殿门,“说给他听!”
公子华将秦惠王的谕旨写入密函,通过金雕捎给天香,天香直接呈送车卫秦,由后者一字不落地“说给”张仪。
受旨的是二人,张仪与魏冉。
谕旨宣完,张仪示意二人出去,独坐于室,让自己沉定下来。
张仪的眼前再次浮出那个胡服背影。
按照靳尚在归途中所述,是屈平救出他的。就在行祭之前,屈平与一胡人现身庙中。屈平入大殿奏见楚王,正读祭文的楚王停下来,与王叔、屈平三人走到偏殿,之后是楚王传见那个胡人,再后,赦免他的谕旨就从偏殿里发出。
整个事件的过程,靳尚是在场的。但张仪晓得靳尚没有入殿,他就站在观刑的人群中,且是站在第二排。鬼谷几年,张仪的眼睛炼得雪亮,谁在场中他是清清楚楚的。靳尚所描述的当是他在现场听到的,张仪问过那个胡人的事,靳尚未能给出笃定的解释。
给出解释的是车卫秦。
车卫秦进不去庙,但有黑雕守在庙外,看到昭鱼带屈平与那胡人进去,之后又带他们出来。再后,有黑雕跟从他们的车乘,见那车辆径直驰入位于城外的屈平草庐,于次晨才从草庐驰出。跟在车后的是两个胡服骑手。
胡服之人,是苏秦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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