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数巡,惠王诚敬拱手:“前番听先生所言,如闻神人,魏罃里外皆震,久病之躯瞬时痊愈,犹如脱胎换骨。先生实为超凡脱俗的雅士,魏罃却是俗人,有俗事欲累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大王欲问何事?”庄周亦不客套,拱手还礼,笑着望他。
“寡人承继先祖之业,数十年不敢懈怠,然则,西有嬴氏侵我,东有田氏辱我,北有赵氏坑我,南有熊氏骗我,叫我心中憋闷,是可忍,孰不可忍!”
“敢问大王,他们是如何侵你、辱你、坑你、骗你的呢?”
“诸事一言难尽。就眼前之事,嬴氏杀我八万将士,夺我河西不还,为收复河西,魏罃听从苏秦合纵伐秦之策,集六国之兵于函谷,岂料事出变故,燕、齐交恶,率先撤兵,楚人观望不前,赵人通秦卖我,致使我功败垂成,憋屈至今。”
“哈哈哈哈!”庄周笑得前仰后合。
惠王让他笑蒙了,良久方道:“敢问高士,魏罃之说好笑吗?”
“好笑,好笑,”庄周又笑几声,倾身问道,“大王可曾听说过蜗人之事?”
“蜗人?”惠王摇头。
“就是住在蜗牛头上的那些人哪!”
“啊?”惠王两眼大睁,“蜗牛之头,上面怎能住人呢?”
“能能能,”庄周语气沉定,毋庸置疑,“蜗牛头上有两只触角,左角栖居一国,名唤触氏,右角栖居一国,名唤蛮氏,两国为争蜗牛额头的一块地皮,激战数日,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啊!”
“孰胜孰败?”惠王顾不上较真,急于询问结果了。
“蛮氏胜,触氏败,蛮氏追逐触氏败卒,旬有五日方才返还哪!”
“乖乖!”惠王惊叹一声,闷头细想,扑哧笑道,“先生,你这想必是虚言了吧?”
“这么说来,大王是想听实言了?”
“愿闻实言。”
“请问大王,四方、上下,可有止境?”
“没有。”
“天下之域,可有止境?”
“有。”
“大王的心,可是自由?”
“是。”
“如果大王的自由之心一会儿遨游在无止境的广宇里,一会儿又局限在有止境的天下里,是不是会有一种若存若亡、若得若失的感觉呢?”
惠王闭目良久,微微点头:“嗯,一定会有这种感觉。”
“在这个有止境的天下里,有一片地方叫魏国,在这个魏国里,有一片地方叫大梁城,在这个大梁城里,有一片地方叫王宫,在这个王宫里,有一个人叫大王你,是不?”
“是。”
“推而广之,大王与那触氏、蛮氏二君有何区别吗?”
“这??”惠王挠挠头皮,“好像是没有区别。”
“这就是了。”庄周合起眼皮。
殿中静默。
显然,在场诸人皆被庄周套进这个触蛮之争的有趣故事里了。
“先生真神人也!”惠王率先出套,诚敬拱手,“先生卓识,非俗人可及。魏罃有一求,恳请先生成全!”
“大王请讲!”
“魏罃才疏,诚心求拜先生为国师,恳请先生不弃!”
“哈哈哈哈!”庄周仰天长笑。
“先生?”
“王上有所不知,”一直闭目冥思的惠施开口了,“就在不久前,楚王求聘庄周为国师,宋王求聘庄周为国相,庄周至此,正为躲避二君之聘哪!”
“啊?”惠王惊愕,不解地看向庄周,“先生为何躲避?”
“无他,不利于养年。”庄周淡淡应道。
“养年?”惠王来劲了,长吸一口气,倾身问道,“先生可否赐教何以养年呢?”
“弃知。”
“弃知?”惠王迷茫了,“众人皆在求知,无知何以养年?”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岂不荒唐吗?”
“嗯,是哩,”惠王思忖一时,竖起拇指,“先生所言成理。除弃知之外,还有何方?”
“弃善恶。”
“这??”惠王迷惑了,“弃恶倒是可解,弃善从何说起?”
“福祸相倚,善恶相随,无善则无恶,若不弃善,何以弃恶?”
“嗯,是这个理!”惠王恍然有悟,倾身向前,“还有否?”
“顺天之道,应人之命,是谓天人合一,大王若是做到天人合一,可得永年矣!”
听到“永年”二字,惠王又吸一口长气,眼中冒光:“寡人,不不不,魏罃如何方能做到顺天之道,应人之命呢?”
“大王可曾见过庖丁解牛吗?”
“魏罃不忍见血,是以远离庖厨。”
“庄周昔年游历于赵,亲见庖丁解牛。那庖丁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踏,膝之所抵,刀之所向,牛之所解,莫不合于节奏,中于音律,就好像他是在循着《桑林》《经首》的优美旋律起舞似的。”
“神技呀!”惠王赞道,“他是如何达到这般境界的呢?”
“庄周也是这般问他,那庖丁应道:‘无他,合于道而已。在下初解牛时,所见皆牛;三年之后,目无全牛;及至今日,在下只以神遇,不以目视。解牛之时,在下循依天理,避实就虚,切中肯綮,凭直觉所向披靡。良庖一年一换刀,因为他是割的;庸庖一月一换刀,因为他是砍的。在下之刀已十九年矣,解牛数千,刀刃仍如刚刚磨过一般。为什么呢?骨节有间,刃却无厚;以无厚入有间,在下就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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