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鱼怜悯地看着她:“三小姐,我此来乐山,一为带话,二为报丧。二小姐五天前去世了,临终前托付我来乐山找你,替她传话,并且向你报丧。”
景明琛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喉咙变得很干,每说一句话都像有石子刮擦着喉咙:“我二姐是怎么死的?”
林羡鱼斟酌着字句,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关于二小姐的工作,三小姐和景先生景太太怕是只知道她在政府里做事情吧。实际上,二小姐的具体工作,是军统特工。我与二小姐相识,正是因为一些中统和军统工作上的摩擦。但二小姐又不只是军统的人,她实际是共产党安插在军统内部的特工。二小姐潜伏这些年一直没有出什么差错,直到前不久,一次共产党的秘密会议,中统从线人那里得知了会议时间和地点,赶去抓捕,没有想到,竟抓到了断后的二小姐。”
“中统军统素来不和,摩擦甚多,见抓到个军统特工,自然是觉得抓到了军统的小辫子,喜不自胜。二小姐被中统秘密关押,企图从她嘴里撬出些东西,我也参与了这次抓捕行动,是审讯二小姐的人之一。二小姐平时与我在工作上多有摩擦,一向瞧我不起,但关键时刻无人可托,只好托付我。有一次我单独审讯时,二小姐拜托我,若她身死中统狱中,叫我来乐山告诉你‘他知道了’四个字,向你报丧,并且转达你,不要向父母传达她的死讯。”
“三小姐,虽然我不了解二小姐所信奉的主义,但我必须说,二小姐是好样的,她受尽了酷刑,却一个人也没有供出来。”
“直到弥留之际,审讯她的人才从她嘴里听到一个模糊的名字,后来,他们在关押她的房间里,发现了被稻草遮着的地板上用手指蘸血写的字,反反复复全是一个名字。那群蠢货高兴坏了,立刻去调查了这个名字,嘿,你猜怎么着,调查结果出来,这个叫梁亭月的人是个军官,早在民国二十七年就在徐州会战里殉国了。费尽心机只调查出一个死人,那帮废物气坏了……三小姐,冒昧问一句,这位梁亭月是谁?”
景明琛颤抖着嘴唇:“他是我二姐喜欢而不得的人。”
长久的沉默后,林羡鱼淡淡地一笑:“果然如我所料。二小姐心里爱慕着一个殉国的英雄,难怪会鄙薄我这样的战场逃兵。”
景明琛喃喃道:“林先生,我想自己静一静。”
林羡鱼点点头,向她敬一个礼,转身离去。
景明琛失魂落魄地沿着青衣江独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只听见天上闷雷滚过,很快大雨倾盆而下,她也不闪避,就在滂沱大雨里如行尸走肉般地走着,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只觉得腿很软心里很空。
她想起了那一年受二姐的委托送香囊给梁亭月,从来都明艳泼辣的二姐脸上竟然带着些小姑娘的羞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这位看上去潇洒不羁的二姐,从少女时代起就在爱慕着一个人了,从她在广州黄埔时对那人的偶然一瞥开始,她就爱慕着那个人,甚至为他考了军校。
她还记得她把梁亭月委婉的拒绝带给二姐时,二姐的眼睛里全是失落,脸上却带着勉强的笑,喃喃地说:“也好,从此就更没什么羁绊,可以放心大胆去干了。”
她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到如今才懂,原来二姐说的是,求爱情不得的她,可以为自己的主义奉献一切乃至生命了。
她还想起,就在小梁军官重返战场的那一晚,她半夜醒来,透过那个小小的墙洞,看见二姐在抽烟,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色,烟雾缭绕里,她的背影如此落寞。
还有那一年,二姐离开武汉前,去保育院认捐孩子,她哪里是去认捐孩子呀,她无非是为去看看梁亭月的儿子罢了,她认捐了从文,诱哄从文喊自己一句妈妈,但直到死,她都没有听到从文的这句妈。
她可怜的二姐呀。
从小她与二姐关系最好,大姐是端庄淑女,与她年龄相差也大,总是半个母亲似的端着架子。二姐虽然嘴上总调笑她是三傻,但会陪她一起疯一起玩,他们在武汉的那幢老房子,二姐和她的房间挨着,两个人一起悄悄在墙上挖了个洞,半夜里睡不着传纸条通消息,那些关于梁亭月的心事,都是二姐用纸条从那个洞里向她传递的。她和二姐打过枕头架,又笑又闹,打得漫天里飘羽毛。冬天里难得下一次雪,二姐起得早,先下去兜一圈,攒着满手的寒气,跑到她房间里来,把冰冷的手伸进她脖子里叫她起床……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景明琛扑倒在地上,脸朝下跌进一个水洼,这才终于攥着落叶和泥土痛哭出声。
哭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天昏地暗中,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抱了起来。她不需要看也知道那是谁,那个人总是在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哪怕他和她相隔千里,他也总有办法在她需要时到她身边来。
她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上流泪:“二姐死了,是被中统局害死的。”
蒋固北不说话,只是无言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过了很久,景明琛说:“二姐托中统局的林羡鱼来给我报丧,告诉我说,不要把她的死讯向父母说。蒋先生,阡陌死的时候我也在,只有我和你知道他不在了,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的痛苦,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懂得,你的心里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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