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尝试一次。
于是仲春二月,他踏过满坡盛开的木芙蓉,站到她面前。
司裕原以为她会拒绝,至少要查清他的来处才答应——毕竟他被救下的时候重伤昏迷,哪怕醒了也不会与人说话打交道,跟京城里那些鲜衣怒马的同龄人迥异。但她并未深问,在他闭嘴不肯解释,只揣着最后的倔强坚持时,竟莞尔生笑,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他在陌生的京城也有了栖身之所。
她成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
是不是喜欢她呢?
这个问题司裕从前没想过。
他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她的周全,不容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愿意为了她跑去街上买那些幼稚的糖果糕点,换她粲然而笑。他愿意任她驱使,无论赶车外出、上树摘果、默然跑腿,只要她心满意足,他也跟着高兴。
从魏州到京城,他看着她被谢珽揽在怀里,十指交扣,温柔打趣,有时候心里也会难过。
但司裕都会迅速压住。
毕竟,她已三媒六聘的嫁为人妇,谢珽与她亲近是名正言顺,他的任何念头都是不轨之心,只会带给她麻烦。
司裕不愿给她添乱。
且喜欢二字,于他而言是贪求。
从弥漫血腥的沼泽爬出,走过十来年的凄风苦雨,跋涉过陌生遥远的千里山河,熬过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遇到她殊为不易。司裕不敢贪图,能远远跟着看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摘了一片树叶遮在眼上,窥看缝隙外的亮光。
树叶摇动,光影交错,眼前渐渐浮现出少女含笑的眉眼脸庞。
司裕蓦的起身,身形轻飘飘的掠过树梢,远远看向秋千架上烂漫含笑的身影。
他静静坐了很久,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当日在魏州的小院中,阿嫣曾说不愿久留在汾阳王府,有回京安居的打算。哪怕那是有意说给谢珽听的,想必也不是虚言,只不知如今她的打算有没有改变。
司裕即便不敢贪恋,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猜测起来。
……
远处的隐园里,谢珽就没这等闲心了。
他还在审问徐元杰。
朱九撬开嘴巴后,审问起来其实并不难,但徐元杰背负着魏津的命令在京城潜藏蛰伏了十余年,身上牵系的东西实在太多。且身在中枢,帮着吉甫做了太多的事情,不时就能蹦出一两件关乎紧要的来。
谢珽不宜在京城逗留太久,若有需要查证的,便须尽早派人动手去查。
连着两个日夜,除了用饭出恭,谢珽几乎没踏出小楼半步,就连歇息都是坐在案边,撑着脑袋小憩。
朱九也熬红了眼睛。
隔日清晨,能问的都挖了个赶紧,徐元杰终于求得一个痛快,不再遭罪。
谢珽将所有的事都理顺,记在心里之后,命人将审问时记录线索用的纸笺尽数烧毁,捣成粉末之后和成了泥,丢在角落里。
而后命人将徐元杰设法运出城外,顺便给诚王透露点风声,让对方知晓此事即可,不得留下物证。
莫俦奉命去办,谢珽纵马而归。
他大张旗鼓的回了京城,先是入宫赴宴,后又携妻回门,如今消失无踪闭门谢客,京城里那些想要结交拜访的人难免心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过来。而今见他归来,自然是蜂拥而至,不论拜访是真情抑或假意,碰着位高权重的,总得虚应片刻。
如是耽误了一阵,待扛着满身疲惫回到屋里时,阿嫣正倚窗出神。
初秋时节,院中槭树渐染薄红。
她独自坐在窗畔,罗裙曳地,披帛静垂。屋里点着淡淡的甜香,玉露和玉泉不知去哪里忙碌了,只有两只鸟雀蹲在枝头陪着她。从侧面瞧过去,她的神情有些惘然,眉头微微蹙着,似心存担忧。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俩心有灵犀,在谢珽在甬道无声驻足时,她忽而回过神,目光越过窗槛望向院门。
瞧见他,面上一喜,立时起身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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