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向西,从天山山脉蜿蜒而下的河溪滋养了大地。
丰美的草场接连天际。
秋草高及马腹,野马群受到斥候们的惊扰,向雪山的方向奔跑。
喀喇汗人被萨曼击败之后,失去怛罗斯等重要城市,迁徙至此,无疑是个聪明的决定。
凭借这片广阔的草场,他们迅速恢复生机。
不过这也引来了于阗的极大不满,疏勒地区一直也在于阗的窥伺中。
喀喇汗人刚刚落脚,于阗便发动了几次进攻,试图赶走喀喇汗人,但于阗也才从吐蕃的魔掌中挣脱出来,力量不足。
野马群过后,天空盘旋着几只秃鹰,一直不去。
老斥候刘遂铮望着天空道:“秃鹰不去,必有死尸!”
此人是西州军中最老练的斥候,也是刘鄩的义子,从青州带来的,五年前便晋为武贲,加备身郎,很多士卒私下议论他的武勇不在中将军康怀英之下。
斥候小队三十七人向秃鹰奔去。
长草之中,一群野狼在啃食着什么。
李祤一箭射中一头苍狼,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狼群龇牙咧嘴,四面荒草中窜出几十头野狼来。
不过在精锐斥候面前,留狼群还是选择斥退。
“狼群很记仇,一定会追着我们。”刘遂铮小声提醒。
李祤笑道:“正好给我们送狼肉吃。”
“都尉!”一名斥候指着草中露出的血肉。
那是一具人的尸体,被狼群啃咬的不成样子。
但还是能判断是僧人。
“这里也有……”
一百多具尸体倒在荒草中,有的没有头颅,有的背心被刺穿,有的手脚被斩断……
从尸体的伤痕可以辨别出,他们是被虐杀。
此地离龟兹不过七十里,很显然,僧人是向龟兹逃难。
李祤的目光聚集在一个小沙弥的尸体上,还是孩子,四肢被斩断,腹部被剖开,脸上还保留着死前的痛苦和惊恐。
李祤呆了呆,即便马匪也不会这么凶残,更不会对僧人出手。
除了佛门僧人,还有拜火僧人,
“看来疏勒城中已经动手。”刘遂铮面无表情道。
李祤抬头看看干净的天空,有些无法理解这种肮脏的杀戮。
侦查任务还要继续,弄清疏勒城的现状,或者接应城中的细作。
但刘遂铮已经不愿意冒险了,“都尉可回龟兹求援,我领马七、王孝同等十一人继续深入。”
“你是在故意支开本都尉吗?”李祤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如果疏勒城中形势恶化,那么危险随时降临,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侦查任务。
斥候的战斗比战场更惨烈。
“我们人强马壮,进退自如,还怕喀喇汗人的骑兵?”李祤扫视身边的斥候,这些都是西州唐军的精锐,以一敌百是夸张了点,以一敌十还是能做到的。
这几年唐军伙食提上去了,士卒身体素质也跟上了,一个个雄健高大、孔武有力,西域的胡人望之生畏。
“从来只有他们怕咱们,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怕他们起来?”
周围斥候跟着起哄,刘遂铮眉头一皱,不再坚持了,毕竟队正是李祤。
草原上一片死寂,越往西走,尸体越多,已经不仅仅是僧人,还有喀喇汗牧民、骑兵。
尸体被野兽秃鹫随意啃食。
森森白骨上还覆盖着蛆虫与蚂蚁。
渡过葱岭河,喀喇汗的骑兵也像秃鹫一样紧随而来,前后不下三百骑。
他们看到是唐军,并不敢攻击。
斥候们虽然不惧,但这么多苍蝇跟着,总是一件烦心的事。
而且在别人眼皮底下,根本看不到什么。
“冲过去!”李祤对疏勒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了。
三十七斥候人人振奋,拔出横刀。
战马也跟着嘶鸣起来。
没想到喀喇汗人一见这气势,居然不敢阻拦,纷纷退散。
汉永平十八年,戊己校尉耿恭,以疏勒城百余将士力拒匈奴数万大军将近半年,还成功突围出去,留下十三将士归玉门的传说。
此事是忠义堂的经典故事,几乎每一个唐军都耳熟能详。
眼下疏勒城历历在目,每一名斥候心中的热血被点燃。
八百年来,此地数次易手,为天山南麓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现在的疏勒城如同鬼蜮一般,城墙外一片血色,僧人、士卒,还有唐人的尸体,密密麻麻,漂浮在护城河中,腐臭一片,秃鹰乌鸦仿佛乌云般笼罩在疏勒城的上空。
朦胧的雪山、青黄的草原、湛蓝的天空,令疏勒城显得格格不入。
强烈的冲击如山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中。
李祤不是没见过战场,战场上每个士卒都能尊严的死去,而此地,人如畜生一样被屠宰。
也许喀喇汗人并不介意屠戮自己的族人,但李祤为唐人的死而愤怒。
唐军斥候的到来,引起喀喇汗人的愤怒,疏勒城中涌出七支骑兵,每支百余人骑左右,从三面围拢过来。
刘遂铮低声道:“疏勒城情报已经得知,速回!”
这么长时间,一个细作的线报都没有传回,很明显都遇难了。
李祤握着缰绳的手隐隐颤抖,怒火在他胸腔中燃烧。
来到西域两年,他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西域人,于阗、回鹘、粟特哪一个不是对“大唐”二字恭恭敬敬?
连强盛一时的萨曼人也对大唐保持足够的敬畏。
喀喇汗人竟敢如此冒犯大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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