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奏是八百里加急来的。
十二月廿一,兴海防御使张行瑾与西南招讨使杨崇本、亲卫都副指挥使吕师周不睦,杨崇本定巩固嶲州联合西路军之策,张行瑾自引大军出嶲州,渡江向南,追击郑昶。
当李晔看完,心中只有一声叹息。
诸将不和是军中大忌,眼前之局与当年大非川之战何其相似。
这些年大唐的重心放在争夺淮南,的确有些忽视张行瑾了。
但大唐崛起,默默无名的英雄何其之多,岂止他张行瑾?
至今阿史那真延还在青海湖默默守护天唐府的侧翼,李效奇镇守浮云城,杨鉴镇守利州。
不都是尽职尽责?
李晔没心思再讨论财政了,急忙召张承业、李巨川问对。
张承业看了之后担忧道:“孤军深入,正是败亡之兆,张行瑾有负陛下重托。”
兴海军的构成本来就很复杂,不在唐军编制之内,所以没有宣教使,无法评估其战力和状态。
李巨川小眼睛骨碌碌一转道:“陛下不必担忧,兴海军鱼龙混杂,正好让其试探郑昶的实力,我军真正杀招在西路军,况且杨崇本巩固嶲州之策上佳,即便张行瑾兵败,也不会影响大局。”
“就算此次征伐失败,朕也不会放弃南诏之地!”李晔挥去心中的阴霾,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事情迟早会遇到,唐军中山头的存在,李晔一直心知肚明,任何势力的崛起,都少不了,除了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还要看领军将领是不是以国家为重。
张行瑾不顾大局的行为,明显是把自己的利益凌驾在大唐利益之上。
一如他当年他偷袭陕虢二州,让初生的大唐与李罕之在河中大战。
一次还可能是一时冲动,两次就是性格问题了。
记得当初在大明宫练兵时,他就对曹操旧事特别感兴趣。
可能在心中早就埋藏着不甘人下的火苗。
“传信杨崇本,东路军稳重行事,配合西路军逐步推进。”李晔看了一眼薛广衡,“西路军还没有奏报上来吗?”
薛广衡赶紧拱手道:“回陛下,自从上次杨将军攻陷嘉良地之后,就再无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李晔亲眼见过银枪效节都,所以对西路军的信心远大于东路军。
原本的策略也是东路大军从维州下黎州,稳步推进南中,吸引南诏主力,西路杨师厚黑虎掏心。
这些年虽然没有怎么跟杨崇本交流,但他在岷州兴兵,六年时间,蚕食松维,战略定力可见一斑,没有给大唐造成任何负担。
这才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应该做的事情。
兴海军扩充到七万,远远超出了建制,手下龙蛇混杂,客观上已经威胁到天唐府与河陇,换做其他皇帝或者藩镇会怎么想?
你张行瑾刀子准备捅向哪里?
这是李晔调兴海军来东路的潜在原因。
倒不是猜忌张行瑾,而是兴海军这个集团,放任不管,肯定会逐渐脱离掌控,张行瑾的行为,说不定就有兴海军内部势力在推波助澜。
“陛下难道不派人申斥张将军?”薛广衡罕见的提议道。
“翅膀硬了,想法就多了,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天,现在派人黄花菜都凉了,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朕虽为天子,亦不能扭转。”
薛广衡全身一震,“陛、陛下圣明。”
李晔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马上就要春闱,今年士子远胜平常,长安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这两个月,你不必来宫中侍奉,负责长安城的治防。”
“末、末将遵命。”薛广衡声音变得落寞起来。
南诏。
会川节度形同虚设,被郑昶丢弃了,兴海军直接跨过金沙江,进入南诏腹地。
然而渡江之后,兴海军一路受到南诏军的阻击,还有大量南诏蛮人的侵袭,各种毒物,兴海军大部分是吐蕃人和嗢末人,防不胜防,水井、食物里都投了毒。
士卒吃了之后上泻下吐,或者直接死亡。
郑昶心狠手辣,射杀野外飞禽走兽。
兴海军伤亡千人。
不过再大的伤亡,都阻止不了张行瑾,既然踏出脚了,就一定会一条道走到黑。
兴海军屠灭村寨,饿极了什么肉都吃。
当初在河州,张行瑾宁愿饿死,也不吃,现在全无顾忌。
这样的军队无疑是可怕的,南诏军完全不是对手,几次小型会战,皆被击败。
不过仍旧无法改变兴海军缺食被动的窘境,在他们到来之前,郑昶早已大规模“征收”民间粮食、财物,赏赐全军。
被逼到绝路,张行瑾下令兴海军可随意劫掠,许诺攻陷鄯阐城,七日不封刀,全军皆喜。
人命在这个时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兴海军的气氛被搞起来了,再无顾忌,犹如脱缰的野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样的军队在中土,可能会很快被其他势力剿灭,但南诏也是烂到根,郑昶篡国,也是提刀杀人。
双方相当于是在比谁更烂。
但兴海军除了烂,还有野蛮和凶残,这支脱胎于河州血战的军队,吸收了高原吐蕃人,现在又饿疯了,穷疯了,原始兽性彻底爆发。
原来随同张行瑾入河州的两百精锐,早就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四十多人,要么被同化,要么被边缘化。
每天都处在生死边缘,兴海军爆发强大的战斗力,如同当年的孙儒,席卷而下,金沙江之南,尸骨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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