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里摇曳着一簇暗黄的火焰,一块圆如满月的褐色茶饼摊在鹤首银支架上,炉前茶香馥郁,使女袖子高挽,手执银箸,时不时翻动茶饼。铜缶里一汪清水咕嘟咕嘟冒着雪白细泡,据说这是天没亮时从醴泉坊的泉眼所接的泉水,用这个煮茶,茶汤滋味更醇厚。
可惜秦岩牛嚼牡丹,无心欣赏使女煮茶的优雅风姿。一杯杯浓茶灌下肚,他额前隐隐冒汗,小声嘀咕:“相王把我们叫来,就是想让我们尝尝相王府的清茶吗?”
庭院里铺设席案,十几个和他一样茫然的高门子弟围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下,窃窃私语一阵,讨论不出所以然来,干脆继续坐着老实吃茶。
相王一直不出面,秦岩摸不清他想干什么,只能耐住性子等下去。
他知道长安高门大户渐渐流行起茶盅中满盛的清淡茶饮,尤其是宫里传出二圣每天饮茶后,大街小巷,里坊人家,争相效仿钟鸣鼎食之家,煮茶成风。
以前茶叶的价格非常昂贵,非富贵人家无力购买,即使是天子脚下的长安,也并非人人吃得起茶。但近几年南北商路顺畅,越来越多的商旅行船的行船,赶马队的赶马队,将茶叶源源不断运送至长安,茶叶不再是一两一金的稀罕物——至少在中原不是,它迅速霸占各大货栈食店的货架,仿佛一下子成为和盐米酱醋一样的必需品,开始陆陆续续流入万千百姓家。
当然,老百姓们吃的茶,和宫廷侯门煮的茶,肯定有优劣之分,但就和栗米菜蔬盐酱醋一样,人人都要吃的东西,永远不愁销路。
秦家忽然想起,秦家名下好像有几十座茶山。他的伯祖父、远房从叔、舅父等人不知怎么和裴英娘搭上关系,在她的建议下派家奴前去南方探访适合种茶的山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下大片荒山。
南方除了几座繁华港口之外,还属蛮荒之地,人烟稀少,气候湿润,地价不说便宜到白送,也差不离了。
现在南方某条大江支流河畔,绵延几十里的青山绿野,全是秦家的产业。
秦岩那个整天之乎者也、手不释卷的伯祖父,清高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忽然放下书本,当起田舍翁,整天和管家探讨适合茶树生长的土壤、湿度,茶叶的炒制、晾晒,怎么防虫害,怎么剪枝之类的农家事。
秦家人看得眼睛发直。
没有人笑话秦岩的伯祖父自甘堕落,不务正业,因为在他的主持下,秦家日进斗金,逐渐收回散落在北地的旧时产业。
家世出身是高门子弟的底气,钱也是啊!不然长安城的富贵儿郎们就不会放下架子,和家财万贯的粟特人打得那么火热了。
秦岩的伯祖母前不久在花会上以百万金购下两盆绿牡丹。秦岩夜里醉酒归家,烛火照不进花池,不小心把豆绿色的花苞当成莲蓬,随手摘了,嚷嚷着僮仆剥莲子给他吃。
等他踉踉跄跄走到灯火通明的正厅前,发现手里攥着的是一朵碧绿的牡丹花苞时,吓出一身冷汗。
伯祖父和伯祖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挥手命人把花盆搬走。
就在两年前,秦岩在院子里和表兄们步打,波罗球飞进内堂,把架子上的一只琉璃碗砸碎了。他被盛怒的伯祖母一路追到外院,胳膊上青紫一片,全是伯祖母揪的!
秦家人私底下说,伯祖父频繁和永安真师书信来往,肯定不仅仅是探讨种茶那么简单。
秦岩之前不信,捧着绿牡丹花苞、心惊胆战,以为伯祖母要请出家法,结果却得到两位长辈一番嘘寒问暖,喝到伯祖母亲手喂到他唇边的醒酒汤的时候,他终于信了!
能让勤俭持家的伯祖母在花会上随手花费百万金出风头,还不计较他随手摘花的鲁莽,伯祖父一定赚了一座金山!
秦岩心里一动,扫视一圈,发现院中盘腿而坐的富家公子,无一例外,其所出家族,全部和裴英娘有密切来往。
他眯缝起眼睛,相王这是……开始帮裴英娘讨利息了么?
回廊里想起一串从容不迫的脚步声,李旦在几名甲士的簇拥中走进庭院,锦绣袍服,面如冷玉。
众人连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劳诸位久候。”李旦环视一圈,淡淡一笑,挥手示意使女捧出一只只朱青彩漆大漆盘,盘中分别陈列着一封用蜡封起来的书信。
众人一头雾水,接过书信,信封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写明所寄何人。
李旦不多解释,抬脚便走,扔下一院子云里雾里的高门子弟。
府中内侍冯德点头哈腰,送走李旦,转身回到庭院,轻扬拂尘,“刚才的书信,请诸位转呈给家中长辈,令祖、令尊看过书信后,自有计较。”
席间众人都是金玉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掩好书信,各自散去。
秦岩把书信掖进怀里,也准备告辞,冯德喊住他,“秦将军且慢,郎主请将军入内详谈。”
冯德穿过回廊,转过层层叠叠的假山,领着忐忑不安的秦岩走进书室。
天气渐渐凉下来,书室南边架起硕大的黑框木围屏挡风,书架上磊放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一叠叠锦绸包裹的书卷。
北面另设了两座雕花檀香木书架,横板上罗列着一排排崭新的线装书,线装书应该刚刚刊印不久,秦岩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
他家中的书室里也多出几个书架,用来摆放朝廷大力推广的线装书。
伯祖父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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