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
几人几骑策马迎面行来,马鸣啾啾,尘土飞扬,户奴牵着弓背窄长的细犬,跟在队列之后。
为首的李旦着窄袖袍,乌皮靴,背负黑漆长弓,宝钿金鞍旁挂着野兔、山鸡和其他珍禽野兽,显然是刚刚行猎归来。
他连打猎也是独自去的,很少和其他高门显贵的纨绔公子同行。
裴英娘安抚座下的三花马,小心翼翼靠近李旦,一把掀开帷帽垂纱,露出一张秀眉杏眼的清秀面孔:“恭贺阿兄满载而归。”
李旦英姿勃发,鬓角隐隐有些微汗迹,嘴角轻扬,示意杨知恩把刚才猎得几只野兔送上前,“山中寂寞,拿回去养着玩儿。”
裴英娘探头去看,草篓子里卧着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皮毛柔顺,玉雪可爱。
她下意识估摸了一下篓子里的几只兔子够不够做一碗炖兔肉,品评道:“不够肥。”
李旦噎了一下,摇头失笑。
杨知恩和周围的户奴、甲士也忍俊不禁。
裴英娘后知后觉,说完话,才觉得有点羞赧。她年纪小,骑的马比李旦的要矮小些,平时和他说话要仰着头,骑马也矮他一大截,仰着脸去看他,“还是给阿姊养吧,我连花花草草都养得半死不活的。”
东阁的庭院光秃秃一池太湖石,只有水缸里养了重瓣淡紫色的玉楼人醉和单瓣粉红的泣露芙蓉,几乎没有栽植花草,尤其是那些需要精心呵护的奇花异草。
李旦脸上的笑意更浓,摸摸她的头,指尖不小心碰到薄如蝉翼的垂纱,垂带像水一般倾泻而下,“送给你就是你的,拿去炖汤也使得。”
“那阿兄送阿姊什么?”裴英娘拢起碍事的垂纱,绕在发鬓上,吩咐忍冬收下兔子,目光频频扫向队伍最后的几匹空鞍马,每一匹马都载着丰盛的猎物,马背上血淋淋的,有山羊、狐狸、大雁,还有几只她认不出来的动物,毛色黑亮,体形壮硕。
该不会是野猪吧?
“不必我送什么了,她顾不上我。”李旦侧身下鞍,走到裴英娘的三花马前,伸出手,目光沉静。
裴英娘犹豫了一下,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近来她连手都不让李旦牵了,不过看他好像很坦然的模样,可能是从前抱她抱惯了,才会如此,而且当着周围奴仆护卫的面,不能驳他的面子,只好松开鞭绳,就着他的怀抱下马。
她忽然明白李显为什么会怕李旦了,李旦平时与世无争,隐忍退让,但有时候执拗起来,又非常固执,除非乖乖听他指派,否则就等着接八王的眼刀子吧!
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端,裴英娘心思一动,起了玩兴,抓着李旦的胳膊丈量了一下,再掐掐自己的手腕,偷偷吐舌头:李旦武能纵马球场,林间狩猎,文能引经据典,写出锦绣文章,真不知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说起来,李治体弱多病,多愁善感,太子肖父,也身体病弱,纤细敏感,李贤、李显和李旦三兄弟倒是一个比一个健壮高大,连李令月也是一个体态丰满的高个子。
李旦由着裴英娘折腾,直到确认她站稳,才放开手。
长靴踩在泥块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声。
宫婢在水边搭起行障帷幕,架起火堆烹制野味,香烟袅袅,送出一股股微带腥气的浓香。轻袍皂靴的五陵少年郎和满头珠翠的贵族少女们团团围坐在绿树红花间,开怀畅饮,说说笑笑。
有人奏起琵琶和管萧,乐声如水般静静流淌。
李旦领着裴英娘走到树荫下,薛绍捧着一束含苞怒放的山花从他们面前经过,花朵姹紫嫣红,映得他俊秀的脸孔也比平时鲜活几分。
裴英娘笑着道:“原来三表兄也有知情识趣的时候。”
李旦神情冷淡,瞥一眼薛绍手中的野花,移开目光。
薛绍神色忐忑,抱着山花,磨磨蹭蹭走到李令月跟前。
李令月正耐心喂自己的爱驹吃果子,听得哗啦一声响,一把野花伸到面前,花朵红艳,送花的人脸上更红,像是随时能烧起一把焰火。
她心里甜蜜,接过野花,刚要张口嬉笑两句,薛绍已经掉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仿佛有什么凶猛野兽在身后追着他似的。
李令月气得跺脚,“我又不吃人!跑什么!”
说的是抱怨的话,嘴角却高高扬起,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休憩一番,吃饱喝足,众人上马的上马,乘车的乘车,继续赶路。
远远看到温泉宫高耸的阁楼和飞檐,李令月笑着拍手,“露天的汤池能看到山谷的景色,今天天公作美,一边泡汤,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山间美景,最合适不过了。”
她和裴英娘约好晚上一起泡汤。
星辰汤是李治专用的汤池,后妃女眷的浴池有海棠汤、梅花汤、莲离得近,飞霞阁前有大片莲池,山下的莲花已经开败了,山中的莲花还亭亭玉立。李令月指名要在莲花汤泡汤,昭善已经提前赶去准备。
众人陆陆续续到达温泉宫。宫婢们四散开来,洒扫庭院,归置行礼。离宫长年有专人看守打扫,干净整洁,但因很久没有住人,瞧着有些冷清。
楠竹院没有牌匾,因为遍植楠竹,宫人便管这一块叫楠竹院。
忍冬和半夏打开箱笼,地上铺设波斯绒毯,墙壁挂一幅绘《月照终南山》的帛绢,窗前悬起防蝇虫的纱帘,架子上摆上累累的书卷,箜篌抬入琴室,笔墨纸砚堆满书案,空空荡荡的内殿很快塞满琐碎安宁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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