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睡得香喷喷的,一直没醒。
裴英娘苦中作乐,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上,不去想贺兰氏此刻是生是死。
她心想,不知阿耶这时候在哪儿呢?是被关起来了,还是被送回金城坊了?
亲眼看到作恶多端的武惟良和武怀运伏法,阿耶是高兴呢,还是恐惧?
一道身影从穿堂那头走来,裹幞头,踏皂靴,穿一件团窠鹿纹窄袖翻领胡服,双眸幽黑,眉宇轩昂,神情冷淡,不知不觉间透出一丝傲慢骄矜。
看到来人,裴英娘忽然觉得鼻尖一酸,嗓子微微哽住,一声呼唤在喉间酝酿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李旦似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目光透过褐色窗格子,照进裴英娘的心底。
裴英娘眼眶湿润,不知不觉委屈起来。
李旦走到窗前,眼眸微垂,轻声唤她:“英娘。”
裴英娘转过身。
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李旦,李旦是李旦,不是狠辣决绝的武皇后。
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严厉的武皇后时,她恭谨小心。看到李旦清俊的眉眼时,反而觉得心中一酸,很想闹闹脾气。
李旦的眼神越柔和,她心里越觉得难受。
门窗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李旦绕了个圈,从另一边走进内室。
昭善躬身行礼。
李旦微微颔首,“卷棚车预备好了,送公主回宫。”
昭善叫来几个宫人,把熟睡的李令月抱出房间。
裴英娘站在窗下,神情恍惚。
李旦向她伸出手,眼神柔和,“英娘乖,阿兄接你回去。”
裴英娘抓住李旦的衣袖,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出内室。
一路无人拦阻。
要跨过门槛时,李旦干脆弯下腰,把裴英娘抱起来。
裴英娘搂住李旦的脖子,把烧红的脸颊藏在他背后。
她终于明白刚才心里那种又酸又甜,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什么了——原来,这就是撒娇的感觉。
裴英娘以前从不撒娇,没有人疼宠,撒娇给谁看呢?
进宫后,她倒是开始养出一点娇惯脾气来。尤其在李治、李旦或者李令月面前时,她无拘无束,觉得最自在。
因为她知道,李治、李旦和李令月一定会纵着她,所以她才敢把自己最柔软任性的一面展示给他们看。
裴英娘趴在李旦的肩膀上,伸手捞起他幞头底下垂着的两根帛带,绕在自己手指上。
贺兰氏、武皇后、武惟良、武怀运……一个个身影从她脑海里淡去。
经过前院,迎面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裴英娘皱起眉头,眉心的朱砂愈显殷红。
一道轻风拂过脸颊,突然眼前一黑。
李旦举起袖子,把裴英娘兜头兜脸罩起来,宽阔的手掌按在她头顶的螺髻上,力道温柔,但动作强势,不许她抬头,“别看。”
他天天练字,袖子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裴英娘沉浸在幽雅的淡香中,倦意上头,慢慢合上眼帘。
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内堂侧间,贺兰氏抓着自己的咽喉,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呼唤。
李贤不想听她的惨叫,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立刻抽身离开,可双脚却像铁铸一样,牢牢钉在病榻前。
他眼看着贺兰氏受尽折磨,容颜枯萎。
“六郎……”贺兰氏眼里迸射出两道诡异的亮光,“六郎,我要死了……你过来,我、我要……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贤眼圈微红,不忍拒绝贺兰氏,靠近床榻。
贺兰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一句话。
李贤俊秀的脸孔霎时变得雪白,瞳孔急速收缩,踉跄几步,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信!”
贺兰氏望着高高的房顶,发出一串近似啼哭的笑声,渐渐没了气息。
宫人立刻去正堂向武皇后禀报。
武皇后抬起眼帘:“她死了?”
宫人埋着头:“太医署秦医师和方医师亲自确认过了。”
“回宫。”武皇后扬起闪缎袍袖,“承嗣和三思留下料理魏国夫人的丧事,我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你们俩先领个尚书奉御的闲职吧。”
武承嗣和武三思面露喜色,尚书奉御怎么算得上是闲职呢?
两人齐齐下拜,“侄儿恭送姑母。”
蓬莱宫依旧轩昂壮丽。初春时节,太液池边绿柳如烟,水鸭成群结队游过水面,波纹荡漾,金光闪碎。
李旦把李令月送回寝殿。
回宫的路上,李令月朦胧醒来,揉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昭善道:“公主,已经快到关宫门的时候了。”
李令月讶然道:“我睡了这么久?小十七呢?”
“永安公主也睡着了。”
李令月哈哈大笑,“她吃了那么多酒,肯定也醉了!”
昭善笑而不语,和目睹武皇后连杀三人相比,永安公主或许宁愿喝醉。
下了卷棚车,李令月才知道,裴英娘竟然是被李旦抱回来的!
鼓楼的鼓声都没吵醒她,小小一团,缩在李旦怀里,睡得脸颊红扑扑的。
李令月啧啧道:还是小十七能折腾,八王兄生人勿进,连七王兄都照凶不误,她还敢趴在他怀里睡大觉。
睡就算了,还睡得那么踏实!
李令月回寝殿的时候,鼓声仍未停歇。
她随手把夹缬披帛抛在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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