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叶怀遥持杯靠在窗边,姿态随意中自然透出优雅天成,残月如纱,笼在他雪青色的华服上,正如同周身仙气缭绕,不可接近。
容妄微微一哂,也饮了口残茶。因为茶水已经有些冷了,落到口中有些发涩。
他像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若无其事地自己接道:“当时虽然魔元解封,但我的身体没有恢复原状,唯有到离恨天魔气最盛的时候,方能真正复生。整件事的过程就是如此。”
叶怀遥一手支颐,歪头想了片刻,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凭着对叶怀遥的了解,容妄直觉上这个问题就不会太好回答:“请讲。”
叶怀遥也不客气,直接就说:“邶苍魔君,你真的是楚昭国当年的遗民吗?”
先前在玄天楼分舵的时候,因为魔君即将复生,离恨天之中爆发出强大的魔气,使得当时还是阿南的容妄对此产生感应,身上起了血斑。
当时玄天楼的蕤宾司司主岑蕙曾因此猜测阿南是上古楚昭一族的遗民,这一族早已被灭国,因为与魔族通婚遭到神罚,故而能够吸引魔气。
但这番解释在当时说得通,眼下发现容妄就是邶苍魔君,就无法确定真假了。
现在容妄身上的血斑已经被叶怀遥用草药消去,但他觉得,对方会说出“楚昭国”这三个字,总还是该有些渊源才是。
容妄沉吟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会很介意吗?”
叶怀遥道:“什么?”
容妄道:“魔族与楚昭一族结合而出的混血,传言中是被神诅咒的祸国之子。云栖君皎然如月,高洁无瑕,却不知对此事如何看法?”
关于楚昭国当年亡国的最主要说法之一,就是讲因为其中的族人和魔族通婚生子,污染了纯正的血脉,故而遭到神的处罚。容妄所说的正是这件事。
叶怀遥道:“魔君太过抬举了,‘皎然如月高洁无瑕’这八个字,遥不敢当。但我想,明月高悬于天,多情亦无情,在它眼中,众生蝇营狗苟,皆是疲于奔命,人与魔又有何区别呢?”
“多情亦无情……”容妄一笑,“云栖君说的在理,倒是我着相了。但——”
他以茶代酒,向叶怀遥敬了敬,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作答,还请见谅。”
“无妨。”叶怀遥微微一笑,语气舒缓体贴,“生于此世,身不由己,便是孤僧隐道尚有几分不可言传之秘,况我辈乎?”
容妄脸上露出一点薄薄的笑意,说道:“无论是敌是友,你总是不会让人为难。”
其实有时候,他心中反倒是极希望叶怀遥再为自己发一次火的。
叶怀遥道:“你不故意挤兑人的时候,说话也蛮好听的。”
他这句话倒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了两人旧日相处的光景,那个时候怕是谁也没有想到,死生一遭,他们竟然会和和气气地在这里共坐饮茶,如同老友。
容妄低头一笑,一时也没再说话,周围便静下来。
看来方才这花盛芳当中是真的没出什么大事,此刻歌舞如常,楼下悠悠的丝竹管弦之声一直飘到了耳畔。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忆曾携手处。月满窗前路。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
正是晏几道的《菩萨蛮》。
坐在这房间里的两个人,虽然外表皆为风华正茂的少年公子模样,但实则都早已成为了叱咤风云的一方领袖,对于这等缠绵顽艳的曲调并不欣赏。
就算听曲,也多点《水龙吟》、《满江红》等磅礴大气的词牌,方能酬英雄的满腔豪情壮志。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兼对此人,这声声相思愁苦,竟似盏中清茶入水,逐渐氤氲开带着涩意的涟漪,一直沁到了人心底去。
一些往事倏忽掠上心头,字字句句竟似紧扣心弦,容妄记得他也曾有这般“不眠犹待伊”的时候,更有那“忆曾携手处”的回忆可以珍藏。
可或许恰恰是当年的梦太美,所以才更加“情在不能醒”。
容妄定了定神,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桌上,犹豫一下,推给了叶怀遥。
叶怀遥怔了怔道:“什么?”
“荷叶酥。”容妄道,“我做的,本来想一会放在盘子里端过来,现在……嗯,给你吧。”
叶怀遥道:“我……”
容妄道:“里面没毒,我做的时候很小心,也不会沾上魔气。”
这个人,就是看着可怜,可是可怜巴巴外皮当中,还总是藏着点狡猾的芯子,他抢先把这句话一说,叶怀遥也真是不好拒绝了。
容妄的手指按在油纸包上没放开,叶怀遥伸手过去拿,手就被他给握住了,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
“叶怀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每一个都是为了你……”
容妄梦呓似的说了这一句,顿了顿,又轻声道:“你在离恨天就已经知道了罢?我喜欢你。不管之前有多少隐瞒前情,这句话是真的。”
叶怀遥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容妄的手指一紧,然后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外面的管弦之声不停,歌女犹自唱相思。
这时,门上传来了“嗒嗒”的敲击声。
大概是来访者有意为之,这几下敲的格外重,就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叶怀遥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扬声道:“出去!”
展榆从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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