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只当长公主真的是来问他守陵的那些内侍的情况的,因此直到对方离开,他都没细想。
直到下午他去紫宸殿轮值时,陛下忽地提起此事。
“朕听得说今早长公主去了内侍省?”
这话其实陆斌早有准备。
毕竟他心中清楚,陛下同长公主关系不一般,因此长公主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他于是恭敬着声音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接着还未等陛下再问,他便将自己同长公主说的尽数言明。
原以为这样陛下会满意,谁知自己说完后,忽地感觉到周遭的氛围一冷,接着整个气氛都凝滞起来。
“……你就照实说的?”许久后,前方的天子沉沉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可落在陆斌心中,却叫他整个人紧绷起来。
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的习惯叫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生怒的前兆。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叫对方不满意了。
因此只能尽可能地躬着身子,放缓呼吸,应了句“是”。
陛下却没有再开口,批阅折子的笔也停了下来,整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陆斌甚至能听见自己已经尽量放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
“哐当——”一声,工艺精巧的御笔被猛地掷在桌面上,下一刻却又从桌上落下了地,同时放在御案之上的卧香炉也被如玉的指尖挑落,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香炉中的线香根根折断,已经燃尽的灰烬散落在地面上。
陆斌心中狠狠一跳。
认命地闭上双眼。
“自己去宫正司领罚。”天子冷岑岑的声音响起,宣判了对他的处置,“杖十五。”
陆斌甚至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忙俯身跪下,口中谢恩。
接着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退出了紫宸殿。
待从殿门出来后,他原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同时松了口气。
方才陛下那模样,显然已经怒极,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今日只怕要没了命,眼下只是杖十五,实在的意外之喜了。
陆斌自然不该再求什么。
即便心中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可陛下是天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便是今日陛下立时三刻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分辨。
殿外有旁的内侍候着,眼见他出来时额间都是汗珠,不由地悄声问了句,结果便见陆大人斜斜地朝自己这里看了眼。
“当好自己的差,不该问的别多问。”陆斌的声音带着一丝厉然,而后又续了句,“先前小乐子的事都忘了不成?还敢乱问?”
他说的便是那个原是听命于太妃的内侍,名唤小乐子的那个。
先前陛下便叫他在御前上下好好地查了查,最终查出这么个人来。
窥伺帝踪,且随意将御前之事告知旁人,乃死罪,且这人还是陆斌自己挑出来放在紫宸殿外伺候的。
这样一来便是赤。裸.裸打他自己的脸。
因此当查出来后,他甚至不等陛下说如何处置,自己便先将那小乐子送去了宫正司叫人好好审问了一番。
及至呈报至陛下跟前时,那人早已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陛下也不甚上心,知道查出来后便直接交由陆斌自己处置,于是那小乐子便从此消失在了深宫之中,没了名姓。
此事陆斌并未瞒着御前的人,反而做得御前人尽皆知。
为的就是震慑一番这些人。
让他们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伺候着谁,而在御前当差又该如何的当心。
不得不说,小乐子的事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譬如眼下,那原本上前来问的内侍,一听得陆大人提起这事,便忙住了口,退回原处,再不敢胡乱作声。
陆斌这才收回视线,接着慢慢地踱步往外走去。
毕竟是殿中监,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的。
他自然不能叫人知道了自己眼下是去宫正司受罚的。
紫宸殿内。
穆宴看着方才被他狠狠扫落在地的御笔和卧香炉,整个人眼底的神色剧烈变换着。
他一只手扣在御案的桌面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攥起。
他的脑中一直回想着方才陆斌说的话。
面色越来越冷,下颚也逐渐绷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后,他才从喉间吐出沉沉的呼吸。
冷静点。
他告诉自己。
皇姐也许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不必如此紧张。
也许皇姐什么都还不知道。
心中这样想着,可他的手却越握越紧。
穆染从内侍省离开后便径直回了明安殿。
对她来说,眼下最需要的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这样才能好好想想明白一些事。
可刚一回来,便听得人来回话,说颜致远求见,已经等了一早上了。
“不……”穆染本想说不见,可话正要说出口,却顿了顿,接着似是想起什么,便转了话头,“叫他进来吧。”
说完这话之后,她便看向跟前的千月。
“千月,你先出去。”
千月闻言一愣。
“殿下?”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叫她出去,这样一来,过会儿寝殿之内不是就剩下殿下同颜致远那个贱籍了吗?
穆染却显然不打算回答她,只是重复了句让她出去。
千月见状只得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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