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巾帕拾起,在水盆里洗了洗,重新放在他的额头上。
秦王这次发烧不严重,退得很快。子时,我再摸他的额头,已经恢复如常。
我也觉得累了,将照看的活计交给来接应的内侍,回房去歇息。
因得公子要来雒阳的事,我夜里连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关于公子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我才伸个懒腰,忽而又想起昨夜秦王的话,盯着幔帐发了好一会的呆。
待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洗漱好,又用了些早膳,走到王府前堂去的时候,不出意料,秦王早已经端坐在上首。他正与一众幕僚议事,面色如常,精神抖擞,全然没有了昨夜生过病的样子。
我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瞥了瞥我,收回,继续与众人议事。
他们说的是安置雒阳周边流民的事。天下动荡之处,并不止雒阳,中原及中原以外的地方,如长沙王一般有心争雄的诸侯不少,大大小小战事不断,也因此生出了许多流民。加上大乱之前因天灾人祸而生出的大批流民,雒阳城内,加上周围各郡,已经聚集了数十万。这些人拖家带口四处流浪,只有不到一成的人尚可四处找些零活干,更多的人是往各处城乡或寺院乞讨为生,再坏的,便是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各郡长久以来,对流民无可奈何,到了当下更是倍加棘手。秦王夺得雒阳之后,来幕府中陈情的人络绎不绝,此事已经成了秦王当政的头等大事。
众人商议了好一会,商议不下,秦王让他们先散了,留下谢浚和我。
“此事,你们二位怎么看?”他直截了当地问。
谢浚道:“各郡皆有将流民遣回原籍之意,可这般想法不实在。雒阳城中的流民亦人满为患,无力收纳。依臣看,仍要以屯田之法安顿。京畿这些年损失了不少人口,多有无人耕种的荒地,分与流民屯田,可似辽东一般,一来充裕粮草,而来补充兵员。”
秦王颔首,道:“孤亦有此意。可京畿虽有荒地,却皆是有主,若要安置流民,还须先征地。”
谢浚叹口气,苦笑:“只怕这些豪强不愿把地让出来。”
秦王随即目光瞥向了我。
我笑了笑:“此事好办。殿下可还记得先帝时,元初曾提议在司州清查人口户籍,无论士庶,各户以人头纳税。”
秦王颔首:“记得。不过先帝未允许。”
我说:“文皇帝时,还曾颁布过一道诏令。司州按井田古制,无论士庶,每户以人头五亩为限,超出便是僭越,划为公田。”
秦王和谢浚的脸上都露出讶色。
谢浚道:“文皇帝确有过此令,乃是因司州土地兼并日甚,不过此令虽颁下,最后也不了了之。”
我说:“既然已经颁下,便是圣诏。殿下可先清查户籍,而后再重颁此令,将空余田土安置流民。”
谢浚看着我,片刻,目光深远:“霓生,你是要我等将豪族士绅都得罪了。”
“得罪又如何?”我说,“天下是天下人的,那些豪族与百姓相较,乃九牛一毛。”说罢,我看着秦王:“当下京畿新定,百业待兴,豪族高门经受过一番动乱血洗,元气大伤,正是羸弱。殿下若不趁此时拳脚,便失了先机,等豪族高门缓过气来,殿下想再动手,只怕再费气力也难了。”
秦王沉吟,没有言语。
这时,冯旦忽而走到堂上来,向秦王一礼。
“殿下,”他说,“董贵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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