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上)
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
万事空花游戏。
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
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止。
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便宜处失便宜。
说起那四字中,总到不得那“色”字利害。
眼是情媒,心为欲种。
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
假如墙花路柳,偶然适兴,无损于事。
若是生心设计,败俗伤风,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不顾他人的百年恩义,假如你有娇妻爱妾,别人调戏上了,你心下如何?
古人有四句道得好:
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
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
看官,则今日听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报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个榜样。
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小字兴哥,乃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氏。
父亲叫做蒋世泽,从小走熟广东,做客买卖。
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九岁,别无男女。
这蒋世泽割舍不下,又绝不得广东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计,无可奈何,只得带那九岁的孩子同行作伴,就教他学些乖巧。
这孩子虽则年小,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聪明赛过读书家,伶俐不输长大汉。
人人唤做粉孩儿,个个羡他无价宝。
蒋世泽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说是嫡亲儿子,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
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到走过三代了。
那边客店牙行都与罗家世代相识,如自己亲眷一般。
这蒋世泽做客,起头也还是丈人罗公领他走起的。
因罗家近来屡次遭了屈官司,家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动。
这些客店牙行见了蒋世泽,那一遍不动问罗家消息,好生牵挂。
今番见蒋世泽带个孩子到来,问知是罗家小官人,且是生得十分清秀,应对聪明,想着他祖父三辈交情,如今又是第四辈了,那一个不欢喜!
闲话体题。
却说蒋兴哥跟随父亲做客,走了几遍,学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百般都会,父亲也喜不自胜。
何期到一十七岁上,父亲一病身亡,且喜刚在家中,还不做客途之鬼。
兴哥哭了一场,免不得揩干泪眼,整理大事。
殡殓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说。
七七四十九日内,内外宗亲都来吊孝。
本县有个王公正是兴哥的新岳丈,也来上门祭奠,少不得蒋门亲戚陪侍叙话。
中间说起兴哥少年老成,这般大事,亏他独力支持。
因话随话间,就有人撺掇道:“王老亲翁,如今令爱也长成了,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日。”
王公未肯应承,当日相别去了。
众亲戚等安葬事毕,又去撺掇兴哥。
兴哥初时也不肯,却被撺掇了几番,自想孤身无伴,只得应允。
央原媒人往王家去说,王公只是推辞,说道:“我家也要备些薄薄妆奁,一时如何来得?
况且孝未期年,于礼有碍,便要成亲,且待小祥之后再议。”
媒人回话,兴哥见他说得正理,也不相强。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已到。
兴哥祭过了父亲灵位,换去粗麻衣服,再央媒人王家去说,方才依允。
不隔几日,六礼完备,娶了新妇进门。
有《西江月》为证:“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
画楼结彩烛光辉,合卺花筵齐备。
却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娇妻。
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
说这新妇是王公最幼之女,小名唤做三大儿,因他是七月七日生的,又唤做三巧儿。
王公先前嫁过的两个女儿,都是出色标致的,枣阳县中,人人称羡,造出四句口号,道是:
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
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附马。
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
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或是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定了亲事,后来娶下一房奇丑的媳妇,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没意思。
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野。
偏是丑妇极会管老公,若是一般见识的,便要反目;若使顾惜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
有此数般不妙,所以蒋世泽闻知王公惯生得好女儿,从小便送过财礼,定下他yòu_nǚ与儿子为婚。
今日取过门来,果然娇姿艳质,说起来,比他两个姐儿加倍标致。
正是:
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
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
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
三朝之后,依先换了些浅色衣服,只推制中,不与外事,专在楼上与浑家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
自古苦日难熬,欢时易过,暑往寒来,早已孝服完满,起灵除孝,不在话下。
兴哥一日间想起父亲存日广东生理,如今担阁三年有馀了,那边还放下许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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