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天气,从长安城出发的时候,甚至还遭遇过一场大雪,然而,自从入蜀,张简就感觉到天气虽然依旧还冷,可却没有那种冻彻心肺的感觉了。早在崔俭玄给他透过消息开始,他就一直想尽早启程,可吏部每年冬天的集选时间是固定的,他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完全不可能提早确定,所以等到敲定启程,自然就不能挑什么天气。
唯一让他松一口气的是,蜀道虽难,历经成百上千年的路人踩踏,历朝历代官府的修路,驿站旅舍客舍应有尽有,倒是不用担心路途问题。当然,这也多亏了崔俭玄大方地借给了他好几个随从,当然与此同时还有捎带给杜士仪的过年礼物。
当他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抵达了成都东门的散花楼下时,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在马上脱下皮手套搓了搓双手,他见从者正在那里和守卒接洽,他便仰头看了看这座当年蜀王杨秀留下的名胜。正出神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参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守卒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到了自己跟前。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举手一揖,随即抬头问道:“可是前往蜀州上任的张参军?”
张简见对方形貌陌生,穿着虽然朴素,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绝非侍童从者一流,当即在马上颔首说道:“是我,敢问小郎君是……”
“在下陈季珍,奉杜师之命,在此迎候张参军。杜师和韦参军已经等候张参军多时了,还请张参军随我入城。”
听到这个名字这个称呼,张简一下子想起崔俭玄曾经对自己提到过,杜士仪在蜀中收了一个乡野出身的垂髫童子为弟子。他那时候听说还有些纳罕,然而此时此刻见着这个大大方方的少年,别说没有半点乡野鄙俗之气,就是长安城那些等闲官宦子弟,待人接物兴许都未必及得上,他不禁暗自敬服杜士仪的眼光。笑着答应过后,他和从者以及随行车马跟着那少年进了东门,待看见对方牵来马匹跃上马背后在前引导,他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杜明府就只让你一人来接我?”
陈宝儿闻言策马停了一停,脸上露出了有些腼腆的微笑:“杜师原本说让我再带个随从的,但这连月以来,杜师要筹办茶引司诸事,忙得不可开交,只愁人手不够用,我又常常出门,成都城中道路都早已熟悉,就连城门口大多数人也都认识我,我就推辞了。”
张简当年在长安时曾经遍谒公卿而难求一荐,此刻见陈宝儿双耳微微发红,抓着缰绳的手上并没有戴手套,他不禁心中又是一动:“那你可是在城门口等了很久?”
“那是应该的。”陈宝儿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既然杜师吩咐我来接人,我总得防着张参军万一早到,所以我一早就来了。城门口本就避风,顺带默诵一下这些天学的新书,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面上有些窘然,连忙解释道:“张参军千万别误会,还没过冬杜师就给我预备了暖耳和手套,是我自己不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孩子好坚忍淳朴的心性!
张简口中赞叹了两句,心中却不无感慨。等到随陈宝儿一路前行,听他说并不去成都县廨,而是韦礼的私宅,他顿时觉得更轻松了些。
一入官场,私谊渐渐就会让位于官位高低,很难得几个真心朋友,他在江南为官三年,固然有几个诗赋唱和往来还不错的友人,但人人都会变着法子打探他和杜士仪的交情,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他这个宣城张氏旁支子弟若不是顶着开元七年京兆府解试等第,开元八年进士及第的光环,只怕还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落魄书生。
比起长安城南樊川韦曲,那一座座矗立的韦氏豪宅甲第林立的情形,韦礼在成都的宅院显得低调而朴素。外头是夯土的围墙,从看上去有些狭窄的大门进去,视线方才豁然开朗,张简一下马就看到杜士仪和韦礼联袂迎了出来,连忙也快走两步上前,因笑道:“一别就是三年,原以为相遇总在长安,没想到竟然在这巴蜀之地!”
“你这话对杜十九说,还不是他悄悄使劲,把我们一个两个全都调到这里来了?”韦礼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就上去拽住了张简的胳膊道,“来来来,今天好容易十个人中聚齐了三个人,喝酒喝酒,我预备了三瓮的剑南烧春,灌不死你!”
见韦礼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张简拖了进去,杜士仪不禁莞尔,等发现陈宝儿依旧垂手侍立在那儿,他方才招手把人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他有心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叮嘱:“不要只想着什么都不能放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固然有违你的出身本性,但也不要矫枉过正。今天回去把那碑帖临出来就去休息。耳朵如何且不说,手受冻就练不得字,反而更耽误了你的课业!”
“杜师……”
陈宝儿顿时惭愧地低下了头。而杜士仪再也没说其他的,微微点头就回转身进了二门。陈宝儿固然是他当初一时兴起收的,最初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的爱才惜才,可真正在其身上花了时间和心思,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块真正的璞玉。
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这都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孩子,尤其是在学习之余,陈宝儿还总是倔强地想要去做一些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不愿意忘记自己寒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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