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然我以前为什么那么胖?”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风靡江南的美男子,后来硬生生被她喂成了球。我想减下来,她说胖一点好,不显老,等老了自然就瘦了,身体更硬朗一些。”
“其实我知道她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看我。”
“把我喂胖了就没人看我了。拉黄包车的走几步就累得直喘气,我每次都要多给些赏钱。”
苏老板说起夫人来笑容真挚而幸福,似乎并不因她逝世而难过,但他两鬓生了许多白发,眼中浮出些水光,低头擦了擦眼睛。
“她身体并不很好,又忧国忧民,若是知道如今年景乱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每天发愁。要是让她陪我奔波,不知道多累,先走一步也好……安逸。”
这一顿吃完,各自回家。
晚上司青颜从司青衡那边叫了车,直接把银元拉到了司帅府,顺道取走了木匣。
口头上当然是苏老板突发急症,很是不好。
等那具易容后的尸体送来,苏老板便放心的“病逝”了。
司青颜主持葬礼,请得是上次殷司令死后主持葬礼的那个班子。司青衡出的钱,有折扣。那个葬礼班子也得了名气,各取所需。
苏老板葬礼办得很快,大概来了二三十人来吊唁,大多表情平淡,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了许多花圈,摆满了珍宝阁两侧。刘太太特意亲自过来了一次,还落了两滴眼泪,似乎有些悔意,可能是觉得自己坑了他……
刘三儿也来了,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真有些伤心。
“少东家,你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刘三儿,我待您和苏爷是一样的。”
司青颜点头,并向他来吊唁苏老板表示感谢。
后头又有温惊鸿亲自过来送花圈,劝他节哀。
一直到深夜,司青颜都守在珍宝阁。
夜色极深,一位盛妆丽人匆匆赶来,在珍宝阁外徘徊许久,想进去又不敢。
她带着网纱帽,黑手套,穿着一身短至大腿中的黑色礼裙,妆容精致,唇色略深,白色狐毛披肩衬得她身形娇小,高跟鞋的响声落在静巷中分外醒目。
她神色仓惶,抿唇,显得十分倔强。
抬头看着珍宝阁这三个字,想起父亲下笔时的笑言:
“我们这里为什么要叫珍宝阁,不是因为卖珍宝,是因为家里有个珍珍宝贝……”
他那时只看母亲,气得她拿头去撞他圆滚滚的肚子,然后他才故意恍然道:
“哦,是有两个。”
母亲名字里有个珍字,她名字里有个宝字。
不知不觉泪如雨下,妆糊得一塌糊涂。
夏日的天气非常多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她就立在门口,站在雨中,始终不敢进去。
里面是一张用白纸写的巨大的“奠”,还有乌黑的棺木。
狐毛被雨打湿糊在身上,她蹲下来,浑然不觉,抱着肩膀,埋头大哭。
娘走了,爹也走了。
没有家了。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浇在头顶的雨停了。
她抬头去看,朦胧间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瘦削清俊,戴着眼镜,撑着一把陈旧的大伞,握伞的手上是她眼熟的玉扳指,他似乎在说什么。
雨声太大,她哭得很厉害,耳朵里嗡嗡一团,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又进屋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才隔着衣服扶她起来。
“别难过,他留了信。”
“哦……”苏宝玲呆呆的,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师姐是先洗漱一番还是先看信?”
他声音清朗而有磁性,或许是因为说话太多而有些哑,入耳像沉湖中静静绽开了一朵青莲。
“看信。”苏宝玲眼睛有点肿,形容十分狼狈,接信前先擦了擦手上的水。
是父亲的字,与他本人严重不符,华美清隽,赏心悦目。
“吾儿阿宝,为父需远行一段时日,莫悲,我们一家人自有再聚之时……有事尽管让你师弟去办,你大他几岁也不打紧,为父很赞同……”
刚开始还有些正经,后面就越来越不着调。
按照某种规律,苏宝玲从信里挑出字句,拼成了一句话——
我没死,白哭了吧。
苏宝玲悲伤的脸上挤出一个奇怪的笑,甚至还想骂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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