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法只得从大桥上走过来,过桥也打不到出租,也坐不到公共汽车,沿途都有游行的人。母亲走不快,走走歇歇,走了四十多分钟。
母亲看着我,说我瘦了,怪我不多吃。
三哥讲了桥上闹事的缘由。区政府贴了告示,要征收地皮,进行旧城改造。居民觉得评估价格太低,很不满意,上书市政府,要求住宅补偿标准能提高。可是没有解决,遭到强制拆迁。有一家人遭到毒打,母亲被送到医院,肚子里的婴儿流产。丈夫被打得肾脏破裂,十岁的儿子腿被打伤。居民们由此愤怒了,才到长江大桥上示威游行。
母亲说,她很难过,但愿菩萨会保佑他们。
我嘴上叫母亲不要难过,心里不是太耐烦。坐了一会儿,看手表,说来不及,得去机场了。我就要走,母亲很不安,从沙发上马上站起来,“我的六姑娘,不管多远,妈妈都想看你一眼。下次你回重庆,一定得告诉妈妈。”
我说好的。
我连握她的手都没有,连说声抱歉都没有。我可以不去机场,可以去南岸看母亲,也可以留下来陪伴她。可我就是想一个人待着,因为一个男人伤了我。可母亲没有伤我,我就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舔自己伤口上的血吗?她是我母亲啊!
我甚至都没发现母亲也很瘦,八十二岁的母亲已临近生命的尾声,只剩下一年时间,她就要离开我了。
客厅那边大姐夫的声音,他在讲一个笑话,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我该回去,跟他们一般高兴,完全有可能他们跟我一样,在尽力压制内心的悲痛,强作欢笑,故意忘掉自己的母亲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作为儿女,谁不爱自己的母亲呢?
他们爱母亲,以他们的方式,我爱母亲,以我的方式,但都是自私自利的。从这一点上看,我们都是一种人。哪里能抵得上母亲爱我们这些儿女,全心全意,掏心掏肺,舍去自己性命而终生不悔不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般专指爱情,可对我们的母亲而言,就是如此,我们就是她的那一瓢饮。
6
清晨我起床,梳妆完毕,准备提着我的挎包出门,这才注意到小姐姐并不在床上。我急忙在屋子里找她。厨房卫生间没有人影。我敲五哥的房间,只有五嫂在里面,说是五哥早十来分钟出门,今天他要和渔友们去寸滩钓鱼,要感谢渔友对母亲的丧事的帮助。昨晚吃完饭后除了小姐姐与我留下住母亲的房间,大姐二姐三哥他们都各自回家去了。小姐姐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我拉开门,看到小姐姐站在空空的走廊,面朝江水。我松了一口气。
又一个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如同昨日,江上船只在行驶。
小姐姐说:“你不必和我告别,昨晚我们已说过再见了。”
我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我一夜未合眼。”
我站在她左侧,四年前的清明,我回到重庆给父亲上坟。从南山回家后,母亲也是站这儿,我站在她身边。母亲一直看着对岸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感觉得到母亲很悲伤,眉目锁着,看上去孤孤单单,我很想把母亲拥抱在怀里,可是我没有那样做。与母亲,我也是羞涩的,仍是不好意思。母亲也一样,除非在我幼小时,一两岁没有记忆前,她亲我,当然抱我。之后我记不得母亲亲过我脸颊。母亲对其他孩子亲过,就是对我不曾亲热过。她把对我的爱全压抑在心底,我无形之中也学会了如此。
小姐姐说:“我以为会忘掉他,但是那伤害来自根,我现在很后悔那样饶恕他。”
我调转话题:“你在家里会待多久?”
“等妈妈骨灰下土后,我就回伦敦。”
“你一个人在那儿,孤苦伶仃。还是回中国来吧。”
“不,那儿有他的影子,每一个地方都可找到他。”小姐姐转过身来,“我这个人没出息,恨他不够,命就如此差。看来余生我就在那儿等他,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重新想起我是真心爱他的,会来伦敦找我的。我会在那儿一直等他,直到我死。”
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你哭什么?不要哭。一会儿你要去坐飞机。”她抓过我的挎包,要送我。
7
与小姐姐在中学街顶端分手。在岔路口上,我心里有些不安,但几乎只有几秒钟,我就做出选择,决定先不去机场。
我抄小路,往三十八中后面的山顶爬去,山腰有一个幼儿园,电子琴伴奏下,孩子们跟着老师唱歌。我走上山顶。
母亲在船厂的好友王桂香阿姨住这儿。几排平房,堆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两棵苦楝树几十年过去仍是矮矮墩墩。
凭记忆找到王孃孃的门前,一把锁对着我。大姐的确打过电话,家里真没人。可我不信,非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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