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掏出手绢来给我擦泪,我拿过来自己擦。
她走在前头,我跟在她身后。小径上的野草有的地方齐膝盖,不时跳过蚱蜢。我看江对岸朝天门码头,那个隔在我和小姐姐之间的人肯定已到了那儿。
事到如今,不管小姐姐说的是真是假,有些情节听起来近乎荒诞,甚至可笑,有一点姑且信吧,我的姐姐们放他走了。说到底,她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我们的父母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我们这些儿女也不会。
再大的风浪,也有趋于平静之时。我感觉这一刻已到来,因为那个人在我眼里一下子变得遥远。
3
小米进屋来对我们说,她要走了。外面走廊里站着两个同年龄的姑娘。大姐朝她们挥挥手,小米凑近我的耳朵:“六姨,不要忘了给我介绍男友的事。”
我点头。
三哥五哥送亲戚们去野猫溪轮渡口回来。“莫孃孃说,以后你空了,去她那儿玩。”五哥对我说。
三哥叹了口气说,“这些老辈子,我要留他们吃晚饭,他们都要走,说明年清明再去看父母。有一人要走,其他人都要走。不过,我真有些累了,我要去睡一会儿。”说着,他去五哥的卧室。
当我们四个女儿都聚在母亲的卧室里,外面飘起雨点。我把母亲的遗像放在老五抽屉柜上。大姐说:“我们何不现在一起清点母亲的箱子里的宝贝呢?”
三嫂和五嫂在外屋听见了,也说好。
母亲的老式箱子一共三口,在床对面靠阳台的地方,搁在父亲做的两根长凳上,搭着一块乡下红土布。那可是禁区,母亲死之前,只有一个人趁家里没人时,撬开锁,打开过一口箱子。
大姐说,“哇,今天终于可以正儿八经打开妈的箱子了,看我都当外婆了!”她的话不打自招。屋子里本来神秘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络起来,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三哥拿出母亲的一大串钥匙。我能认出小时正屋的老式黄铜钥匙,还有阁楼的钥匙,小巧玲珑,虽不用了,母亲不扔。
大姐手快,说她来开。锁都是50年代的锁,老化了,打不开。五哥拿来机油。大姐试了两把钥匙,就找到了。翻盖一看,第一口箱子是布料,还有父亲的毛巾长围巾,那是母亲为父亲手织的,包了樟脑。
大姐又打开第二口箱子,还是布料,有家里一些老照片,几床床单,一些红像章,毛巾包着一个硬壳红本子。第三口箱子呢,里面是布料、枕头套和绸缎被面。
布料有整段的,也有段段布,只够给婴儿做衣服,不过全是非常美丽的花色,母亲的眼光是有毒的,她的审美无疑是第一流的,绿色蓝色为底的最多,红花也多,可以从母亲选这些边角布料上看到她的心,一是便宜,二是美,那曾是她赶夜活给大姐二姐三哥四姐五哥的孩子们做衣服的原料来源。姐姐们的孩子穿在身上,经常有人羡慕地问,在哪里可买到这么漂亮的花衣裳。市面上买不到,那是封资修的东西,可是母亲不管,照常给孙子外孙们穿好看的自制衣裳。
大姐把布料抱到大床上。她对那些绸缎的被面感兴趣,翻起被面数数,说:“每个人都有份。”
枕头套是手绣的,有天安门城楼,有红太阳,还有红梅喜鹊。这些枕头套并非出自母亲的手。二姐说,是她绣的。大姐不相信,“你倒能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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