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钱都花在我身上,你好意思说?你是个钻到钱缸里就掉魂的人,老天就是不让你有钱。”
“你倒咒起我来?我真是萝卜白菜瞎操心,倒尽八辈子霉,生下你这样的女儿!报应!”
“对,就是报应,你本来就是坏妈妈,生下我来就没管过我!”
两人越吵越厉害,吵到小米出生后的事。大姐由三峡农村转到忠县老家,也是第一任丈夫的老家,在那儿生下二女儿小米,一岁半就把她带回重庆,扔给母亲,自己跑了。小米病得不轻,不停地拉稀屎,止也止不住,瘦得皮包骨。那时我上小学,父亲看着竹凉床上的外孙女唉声叹气。母亲做完体力活星期天休息,都泡在寻偏方抓草药上,试来试去,最后是用干鸡胗壳、老蜂巢和山药一起捣烂,加清水,慢火熬出汁来,一勺勺给小米喂,硬是治好了她。母亲省下钱买鸡蛋给小米一人吃,补充营养。小米脸蛋开始红润,也爱笑,孩子的身体掺不了假,孩子的心也掺不了假,她与我们家的人亲过她自己的母亲。
“我根本不想和妈妈打照面。外婆救了我一条小命,我啷个说都得来。”小米说。
“她是你的妈妈,不要对她这样。”
“她不是我妈。”小米说得一板一钉。
我们走上中学街,已有不少上班挑担子的人。这条街全是石梯,虽然夜里下过雨,倒也算干净,比较宽,石梯两旁的住家户和小店铺依旧。茶馆也开了,坐了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他们的脖子缩在衣领里,手里端着一杯茶,漠然地看着我们经过。
很快小学和中学出现在面前。操场坝与从前一模一样,原先的寺庙推倒盖了楼房,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儿旧日容貌。上早自习的往学校走,亮着灯的教室倒也安静,有学生已在捧着书本读。
到小道上,我们叫住一辆三轮车,坐上去,路坑坑洼洼,车子颠得厉害,溅得脏水高高的。走了十分钟,才是柏油马路。
不一会儿到了石桥,这儿高楼耸立,商标琳琅满目,店还未全开,到处是车。三轮车拐进一条泥汤汤的窄道。人赶集似的越来越多,路两边全是蔬菜水果摊位,板车小型货车都在挤同一个道。
三轮车突然停住,“坏了!”司机叫道,一步跳下车弯身查看。小米把钱给他,说不等他,我们走路。
7
大姐与小米住在石桥边的大佛段有五六年,母亲生前常来这儿。老辈人说,人去世后,魂魄附在相同脸形的肉身上,会到生前所到之处收脚迹。走在这条路上,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张望,看有没有走路双腿拖着重物、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头发枯萎零乱、神情严肃、背有些驼的母亲。可是没有母亲,哪怕是略微有点像母亲的人。据说母亲在家待闷了,就上大佛段来看大姐,母女俩边吃饭边聊家常。母亲生活得如何,小米也该知道一二。现在就小米一人,问起来会方便些。
“外婆过得如何?在我不在重庆时。”
小米像没听见。我又重复一句。
“外婆很享福。你不是都晓得吗?”小米说着拉我进了一家小面店。里面桌子坐满,店门也站了人,生意很火。小米和往大铁锅里放面的男人说话,要他多放一点青菜,听口气他们很熟。男人开始打调料,我说不要辣椒。
有的人离开,我们坐了下来。小米说,“我见外婆很少,听妈妈说,外婆有一阵子想去养老院。”
“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陪外婆去,带外婆去看。街上一位邻居被子女送进养老院。那儿的食物,全是稀汤汤,老年人一周吃一次肉和一次鸡蛋,没牛奶喝。明显缺营养,个个面黄寡瘦。几个人同睡一间房,三十多人共用一个厕所和洗澡间,唯一的娱乐是一台小彩电,还限定了时间和频道。管教人员对老人很凶。那位邻居悄悄对外婆说,‘千万不要来,这儿像坐牢,只等阎王爷,除此之外,没啥盼头。’所以,外婆又回到家里。”
我没什么话可说。没一会儿店员把小面端过来,叮嘱不放辣椒,还是放了。我闷头吃面,街上的嘈杂声各种气味涌来,想到母亲不在世上了,眼泪就吧嗒往面里掉,用纸巾抹干眼睛,剩下的面再也不想吃了。
小米非要她付钱,说她请客。
我们出了面店,朝前走了十来分钟,进入一个商品房小区,五六幢紧凑在一起的小板楼,空地种了花草,好几个老太太带着孙子坐在石凳子上晒太阳。小米抱歉地说,“我这儿没有电梯,好在楼不高。”
我们走楼梯,上了四层楼,她掏出钥匙打开左边第二个门。房子倒是很宽绰,有一个二十八平米左右的厅,两个卧房,学日本人铺了床垫,另加厨房和卫生间。进门右手边放了一张餐桌和四把椅子。
看到我打量房子,小米说:“我和儿子住这儿,妈妈他们两口子搬出去了。”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她先前提到她母亲的话里有话。
“他们把沙发床衣柜都搬走了。”
难怪我觉得房子大,因为空荡荡。相比之下,母亲江边的房子比小米的房子显得小多了。“那大姐她住哪儿?”我不由得问。
“他们住黄桷丫,房子比这儿小一点。”
小米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我。等我坐下,她才坐了下来,口气平淡,“那可是我南下积攒的辛苦钱,我妈她真不像当妈的。六姨,你说说,哪有不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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