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把她放出来时,她红着眼睛看着苏德。
苏德叹了一声,说:“小姐,你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路。”
走出苏府大门,隐约听到远方有哀乐响起,她怔怔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见满地飘散着纸钱,街道冷清,穿着白衣麻服、手执招魂幡的队伍很长,还有念着经文超度的和尚。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道:“镇南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悲伤之事也莫过于此啊!”
“就是,听说镇南王世子尚未到而立之年,可惜药石无灵,前两日娶妻冲喜也躲不过这一大劫......”
“听说已经运棺到爱新觉罗氏陵园了?”
“非也非也,据说那处只是衣冠冢,听说世子的遗言是要葬在虎林李家的家陵。”
漫天纸钱纷纷扬扬四处飘飞,苏珊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默然半晌,终是安静地转身离去。
“苏珊,”莽古尔泰匆匆赶到,上前拉住她,“我刚去苏府找你,知道你出来了,他们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自己跑到这来呢?快跟我回去......”
苏珊点点头,温顺得有些反常,慢慢走回去的一路上不管莽古尔泰跟她说什么,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回了府,进了自己的闺房,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走出门来向着苏安明书房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苏德走进她的院子来,问道:“苏珊,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珊站起来,淡漠的眸子落在老管家的身上,“苏叔,以后要好好照顾我爹爹。苏珊走了,您无须挂念。”
说罢转身要走,苏德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身边,问:”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不许你干傻事!”
“苏叔放心,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看看他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住过的房子,走过的路......我不会做傻事,以前......不也这么过来的吗?”
“苏珊,我陪你去。”一直没有说话的莽古尔泰此时插进一句,“你要走路去,我就陪你走路,你要坐车我也陪你坐车,刮风下雨我都陪着你......”
苏珊摇摇头,“贝勒爷的好意苏珊心领了,习惯了一个人,多一个人在身边反而不自在。贝勒爷会找到比苏珊好千百倍的女子来倾心以待,苏叔,张家的婚事请你帮苏珊退了,就说很抱歉......”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苍白的微笑,提起包袱,再一次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家。
当初,她能这样忘了朱禅,今日,她也能这样忘了李达航,她想。
盛京德胜门往外五里,便是御景渡口。
从御景渡口乘船经林城再向西,就到了华城渡口。
苏珊坐在华城渡口的大青石上,望着江水在面前滚滚东流,眼神飘得很远,朦胧一片。
心还是像被刀子一下下地割过,可是没有眼泪,眼眶涩的发酸,一条条的船靠岸,又离开了,她还是在那儿坐着,抱着膝盖,直到黄昏日落。
“然后呢?她还是走了吗?”明朝皇城孝亲王府里,朱禅坐在官椅上,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不大在意。
“是的,按照殿下的吩咐,那日把所有到虎林的船都用高价包下,就是连渡口都没到,就原地折返了,其余的船全都是到寿城,然后折去应天的商船,但是她也不愿意上.......后来上了一条到龙江城的船,应是在椅山渡口下船,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派人乘船跟着。”
朱禅沉吟不语,扔下手中的一份明黄布封皮的书函。
大汗皇太极婉拒了他对苏家的提亲,理由便是苏珊已经婚配,配不上明朝的当朝太子,命人送上明珠千颗以示歉意等等。
功成看了看自己主子的脸色,迟疑道:“听说清朝大汗当初知道苏珊无端退了张家的亲事,又不肯听从赐婚离家出走,勃然大怒之下把苏安明下了大狱,后来还是多位大臣求情才得以幸免。不过活罪难饶,要他向张家负荆请罪,受尽奚落。”
“李达航真的死了?”
“属下已经查探清楚,从他得病不起,到失去意识娶妻冲喜,都千真万确,甚至扶棺到虎林的人中都安插了我们的耳目,说的确就是李达航的尸体,送到虎林后,就在李家陵园立了一座坟。殿下放心,多铎和李达航已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妨碍殿下了。”
朱禅嘴角轻轻扯出一丝嘲讽之意“妨碍?就凭他们?”
功成连忙说:“他们自然是比不上殿下鸿图大略,多铎的尸首确实被秘密运送到龙江城安葬。可是清朝大汗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六福晋,反而把她送回德明城的南尘庵了。殿下,需要属下让人把苏珊姑娘从龙江城接来我朝吗?”
朱禅伸手抚过身边几案上一具朴实无华的桐木古琴,手指拨出一串清越的乐音,视线触及琴上刻着的两个字,有那么一瞬的痛色。
这具琴是她亲手所制,当初看她那么认真投入以为是用作李达航新婚礼物的,出于妒忌他替她准备了另外的礼物,孰料她这具琴竟是为自己而制。
当初他带人追到姜家村,不见伊人,盛怒之下本想一把火烧了那里,可当村中的里正战战兢兢地呈上这具琴时,他的怒火就这样熄灭了大半,另一半转而化作浓浓的失望、懊悔。
琴上刻了两个字:勿念。
是她一贯爱用的小篆字体,让他的心又酸又痛的是,刻字是用五色土填注其间。
五色土,只有玉泉山才有。
原来那个晚上,苏珊真的去过玉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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