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古真人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当即老脸一沉,双目圆睁道:“什么其他可能?这比翼鸟,还有这碧玺,都是我千辛万苦寻得的珍贵之物,天上地下,唯独百年前陨落的方仙子一人所有。如今却出现在这妖女手上,除了宝物为她所夺之外,怎会有第二种可能?”
舒凫:“……”
大爷,您这话让我怎么接呢。
您回头看一眼凝露魔君,她现在的表情非常微妙,仿佛在思考是要与您相认,承认自己就是“怀古真人的小娇妻”,还是接下这口谋财害命、“我杀我自己”的锅。
对她来说,可能两者都挺羞耻的。
舒凫从没见过这种修罗场,一时间无言以对,江雪声却不慌不忙,只是朝向怀古真人朗声道:“怀古真人,我记得你当年为了寻找方仙子转世,总是随身携带一盏引魂灯。你将引魂灯取出,在此一试便知。”
所谓“引魂灯”,乃是一种专门用于鉴定魂魄的奇妙道具。
生灵在世之时,以神识在灯上留下印记,持灯者便能凭借这盏灯来寻找他人转世,或者鉴别他人是否遭到夺舍。至于死者,若有些许残魂留下,也可以将其引入灯中。
对于情定三生的爱侣来说,引魂灯是个必不可少的道具,刚一定情就必须做好,以便来世相认。
怀古真人自然也有一盏引魂灯,这会儿他不明就里,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坦然将灯取出:“昙华,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这百年来,除了妖魔领地之外,我几乎踏遍万水千山,遍寻白露转世而不得……”
“不得……”
“得……”
“……”
怀古真人的最后一句话,尚未成形便戛然而止,拖着虚弱的尾音,缓缓消散在骤然降临的寂静之中。
他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手中那盏引魂灯,材质洁白细腻,被精心镂刻成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花形状。如今,这朵已经黯然失色数百年的莲花,正如同一轮皎洁明月,在夜空中放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清辉。
那清光如此耀眼,照亮了凝露魔君姣美如花的容颜,也照亮了怀古真人惨白的脸。
“不,不对。这盏灯一定是坏了,白露的魂魄怎会在此……对了,是你!”
怀古真人的每一根胡须都在颤抖,猛然醒过神来,颤巍巍地伸出手直指凝露鼻尖,“你对白露做了什么?当年她渡劫失败,是不是你们魔修的阴谋?!没错,一定是你!!你夺取了她的灵宠和宝物,还用邪术拘禁了她的魂魄……”
“……”
不知为何,舒凫忽然觉得,怀古真人此刻自欺欺人的狼狈模样,与当年入门试炼中,他强词夺理为方晚晴撑腰那一幕十分相似。
严格来说,怀古真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对九华宗后勤事业贡献颇多,培养过大批丹修器修,所以才换得众人对他的三分礼让。
然而,他一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若非他无条件、无底线的包容,为了成全自己一腔深情,对方家有求必应,对方晚晴深信不疑,方晚晴又何至于如此猖狂,胆敢在入门试炼中下手杀人?
舒凫有理由相信,倘若她当真棋差一招,在试炼中遭到方晚晴杀害,又没有江雪声这般强大的后援,她的死便会如同沧海一粟,在怀古真人的盲目包庇下不了了之。
舒凫凭本事保全了自身,却不代表那些伤害从未存在。
怀古真人的爱情足够纯粹,却并不纯洁,因为倘若行差踏错一步,其中就会有无辜者的鲜血斑斑。
所以这一刻,舒凫虽然发自内心地为怀古真人感到可悲,但只是冷眼旁观,与江雪声交换了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通透眼神。
舒凫没有落井下石,凝露却没耐心再玩狗血认亲游戏,扬手挥出一道凌厉掌气,将那盏精雕细琢的莲花灯砸了个粉碎,冷笑道:
“休要自作多情。我方白露一生潇洒,岂会看上你这样拖泥带水、古板无趣的男人?往日看在你身份的面子上,敷衍你一两句,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我方白露。
方白露。
白露。
露。
“………………”
只听“锵啷”一声脆响,破碎的不仅是引魂灯,还有怀古真人数百年来珍藏心底、小心呵护的爱情。
寂静无声的夜空之下,唯有一对比翼鸟丝毫不受影响,仍在含情脉脉地眉来眼去,仿佛随时都会再次贴到一起。
另一方面,凝露眼看自己精心准备的战力被魏城屠了个七七八八,情知大势已去,不再恋战,转而寻思脱身之法。只见她长袖一展,挥洒出漫天纷纷扬扬的桃红色雾气,借着烟雾遮掩,迅速抽身远离。
然而就在此时,早有准备的江雪声和柳如漪彼此对视一眼,指尖同时按上琴弦,奏出一连串罡风急雨般的杀伐之音。
这两人本就是乐修翘楚,更何况此时合奏,威力霎时间暴涨一倍不止,杀曲一响便有天地变色之威。
凝露万万想不到他们还有这种合招,措手不及之下,周身旖旎缠绵的雾气顷刻间便被琴音吹散,人也被远远击出数丈之遥。
她艰难地稳住身形,只觉得胸中气息激荡,内伤越发沉重,“噗”地咳出一口鲜血。
凝露仓促抬头,却只见怀古真人的面孔近在眼前,只是惨然失色,绿云罩顶,看上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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