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他的眼力,没有比黑夜更加忠诚的仆人了,它总是按时而来,按时而去,永不背叛。来往的风没有什么特别,但,当它们从吉萨的金字塔之间穿过时,就变成了可以飞翔的人,在你耳畔呢喃埋藏了几千年的符号,一段又一段被风沙侵蚀的往事。
他习惯于在有弯月的夜里,站在斯芬克斯像的顶端,这块硕大横卧的巨石,有连贯天地的气魄,他熟悉这块石头,就像熟悉自己的血肉。
他早已不记得阳光的温暖与形状,只能从稀疏的月光里,蒙蒙回想记忆里最后一次日出。他在斯芬克斯上站了几个钟头,米色的风衣被风向两边-撩-开,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他的身\_体纹丝不动,仿佛脚下的巨块将绝对的凝固传染给了他,生生要
将他变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脚下,有异动,几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猫,聚集一处,仰头低鸣,喵呜声此起彼伏。领头的一只黑猫,-舔-着受伤的前爪,以一种奇怪的,仰望的目光,看着高立于上的他。
他只是略略动了睫毛,看似随意地伸出左手去。
一滴露珠般的光,从他的指尖飘落到黑猫头顶,变成了一个可爱而圆润的气泡,把这个小东西滑稽地包裹起来,从地上升起,氢气球似的飘到他面前,那对圆圆的猫眼,折射着月光中的清冷,投向他的面庞,受了伤的猫爪微微颤动,鲜血从溃烂得不成样子的伤口里涌出。
他温柔地托着这只漂浮的猫儿,手指沿着外头那层光洁的圆面滑动。
“疼吧?”他的嘴唇微微翕动。
黑猫喵一声叫。
“我知道了。”
他本没有任何内容可言的眼光,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滑动的手指突然停下,指尖朝那气泡里轻轻一掐。
砰。轻微的一声。你得尖着耳朵才能听到的动静。
黑猫没有了呼吸,尚还温暖的身\_体,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停在他的手掌中。
“这样就好了。”他放下它的尸体,“死亡是另一场新生。”
死亡是另一场新生。
这是他常说的话。
风里,有古老的童谣在轻唱——
仓库已经装的满满,一把把谷子滚出了边缘。
大船上也已经装的满满,谷子也都滚到了外面。
可是我们依然要搬运,一粒都不能遗忘。
因为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他会带走懒惰的娃娃。
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
一
被夺走了“身份”,还能安然生活下来的生物,大约就只有我了。
以前我是“不停”的老板娘,现在是“暮声”的老板娘;以前我是树妖裟椤,千年修为,通天彻地,现在只是一个住在血肉之躯里,生命线还剩不到一年的普通人,如果我不能在这个时间段“找回自己”的话;以前我总被众多妖怪围绕,有大把金子作报酬,而现在,身边除了一个在店里的帮工之外,就只有偶尔来找我做占卜的人类顾客了。
没错,我现在,以及用塔罗牌替人占卜来赚生活费。完全的艰苦创业,自食其力。我的同族,那个叫做暮的树妖姑娘,用一个实际上并不太高明的花招,骗走我的真身与人形。简单讲,如今她是“不停”的老板娘,她是树妖裟椤,她接管了我的一切。
说起来还是很郁闷,我心疼那些掉进别人口袋里的金子,偶尔还会想念一下胖子跟瘦子,没有这两个笨蛋供我使唤和欺负,人生确实苍白了。
我试着分析过暮的心理,现在她完全可以用一根小指头就要了我的命,可她偏不,非要用另一种方式,好好地将我“保存”下来。我想,她必然是看了诸如“让一个人痛快地死去,远不如让他痛苦地活下去更好”之类的反动言论,然后实践在我身上。
可是,我跟她,真有如此深仇大恨?
我只是打消了一只尚不成熟的小妖怪的妄想罢了。
我提取了所以关于暮的记忆。
那还是在我初得人形,刚开始在浮珑山修行的日子。
每到中秋之后,我便下到山脚那一处凹地里,找寻一种叫山芒子的野果,其实并不好吃,极酸又带微苦,果肉粗糙,像一把小刺扔进口里,但子淼硬要我每天食用一枚,直到冬至,说对调和气息,巩固元气有益。除了这果子的味道,我记得的,还有那棵孤身长在凹地中央,矮矮瘦瘦,发育不良的小槐树,每根树枝都焉焉地垂着,像一堆蓬乱的头发。
它实在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整块凹地里只有这一课树,兴许我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那时,我还是一只贪玩之心大过天的小树妖,喜欢用凹地四周长出的藤蔓编成网,然后跑到那方从某个暗洞中涌出的泉水所成的水潭里捞鱼玩。那水潭里的鱼特别漂亮,不但五颜六色,有的鱼还会发出好听的鸣叫,尤其被我的网困住时,有的会发出婴儿般的哭声,这让那时的我觉得十分有趣,常常恶作剧地将他们抓住,又放掉,再抓住,再放掉,乐此不疲。
凹地里还有许多小动物出没,有漂亮的橙翅鸟,灵巧的白狐,狡猾的地鼠,多不胜数。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三耳兔,黑脸白身,胖的像个毛球,带着自己的孩子,笨笨地扭到水潭边找那些青苔般的野草吃。对于这些一看就忍不住想捉弄的小胖子们,我总是出其不意地躲在暗处,然后张牙舞爪地跳出来,将这些小家伙吓得鸡飞狗跳,差点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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