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那急性子的教谕给扯到桌边,一大捧的行卷立马塞了过来,铁慈翻了翻,道:“教谕,挑出的行卷如何处理?”
“为了保证咱们书院送上的行卷足够优秀,我们这只是初审,挑选出一批后监院二审,最后山长三审。你挑出来的行卷,算在我名下,画了我的押之后,再送到黄教谕那汇总。”
说着那人递过来自己的私章。
教谕要对自己挑选出来的行卷负责,其中不可有谬误,错漏,犯各类忌讳之处。
铁慈应了,看一眼那人的画押私印,确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便坐下看行卷。
一只手伸过来,接走了大部分的行卷。
铁慈抬头看容溥。
容溥却不看她,只是低头认真看行卷。
铁慈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出了会神。容溥的好意她只能接着,因为他们是君臣。她并不能因为对方的好意可能夹杂着个人感情就选择拒人千里,毕竟未来,容溥这样的人必成重臣,还是她要拉拢的对象。
铁慈并不怕人多情,但其间如何把握分寸,就属于帝王心术的范畴了。
她一向能一心数用,想着心思不耽误看行卷,师傅训练过她的速读速记,看得很快,选出来的行卷心中默默记下名字。
快要看完的时候,一只手又伸过来,将一份做了标记选中的行卷给了她。
这是帮她尽快多凑些选中的行卷,好去黄教谕那里交差。
铁慈将快要歪倒的行卷整理了一下,却碰到了容溥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
那微凉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在她手背上掠过。
铁慈下意识抬头,还没迎上容溥的目光,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她回头,就看见容蔚抱着臂,靠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看着这里。
她立即缩手,低头看行卷。
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动作不对劲,像心虚似的。又抬头大大方方对着容蔚,点点头。
堂内已经有人和容蔚打招呼:“容兄怎么过来了?”
“我饿了出来觅食,看见君子堂灯火通明,便进来了。”容蔚道,“诸位兄长在忙什么?可需要在下帮忙?”
有人便道:“容兄教授骑射,听说还受了伤,已经足够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铁慈眉头一挑,听出对方的讥嘲轻蔑之意。
容蔚却好像没听明白话中之意,已经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往铁慈案上一靠,却拿起容溥案上一卷行卷,看了一眼道:“以玉烛调和五色,转灰葭之管;旋台布泽三阳,回谷粟之春……”
方才回绝他的人便赞道:“此句甚是雍容精妙!仅凭这两句,便该选上了!”
容蔚唇角一勾,“果然精妙。”
那人道:“想不到容兄也是知音。”
“……照抄《福惠全书》,如何不妙?”
那人呛住,发出一阵咳嗽。
容蔚讶然道:“怎么,王兄连这书都不知道?这书虽然生僻了些,但以王兄教授明经之博览全书,不该如此啊!”
那人尴尬地打着呵呵。
容溥忽然道:“更何况……”
容蔚截断他的话,“更何况还犯了忌讳。旋台之句,可不是冲了太祖皇帝的名讳?”
乾太祖名铁旋。
那人默然,室内静得咳嗽不闻。再也无人接话。
半晌有人讪讪道:“容兄大才,既如此,便请……”
容蔚却像没听见他的邀请,靠着铁慈桌子,转身对她笑道:“这烛光不甚明亮,仔细伤了眼睛,我给你再点一支去。”
说着一转手把容溥桌上的烛台拿到了铁慈桌上。
容溥:“……”
铁慈:“……”
她无奈地以手撑头,看着容蔚,“先生不好好养伤,又跑出来做什么?”
容蔚挽起袖子,露出受伤的手腕,装模作样地取墨台,道:“我来给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啊!”
铁慈盯着他那黑色的“红袖”,真想喷他一句“莫挨老子。”
算了,总不能在这里当众撕逼,她只能当没看见,让那黑袖自己添香去。
“红袖”并没有真的磨墨,因为帮看行卷也用不着铁慈去批,他就靠着桌子,看着铁慈看行卷,上方的阴影投在桌面上是温柔的一片轮廓,淡淡的木叶香气似有若无,却极其有存在感,铁慈觉得自己额头渐渐有些热。
上方容蔚轻笑了一声。
铁慈就当没听见,拿过一份行卷。
容蔚伸手到容溥桌上,将他刚刚看完的一份行卷拿到了铁慈的那卷通过的行卷中,“我瞧着这个不错。”
容溥按住自己的行卷,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在下自己能选,不劳先生了。”
“那你就自己选吧。”容蔚温柔地道,“不用管十八这里了。”
铁慈站起身,推开凳子的声音嘎吱一声,她将已经满了匣子的行卷端起,绕过容蔚,去送给黄教谕。
没眼看斗鸡。
去了黄教谕那里,那个黑眼圈很重的老头看也不看,将卷子高高叠起,铁慈经过时故作无意一碰,将卷子都碰翻在地。
她急忙道歉并急急蹲下身捡拾,趁着这机会,将所有卷子上的画押都看了一遍。
没有。
没有那一笔看起来很是特殊的笔画,颜色也有区别。
虽说印泥的颜色随时更换,但是那残页上的画押的印泥也很特别,一般用着特殊印泥笔墨的人,不会轻易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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