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想问的。
比如为什么他会在义信内乱形势一触即发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放着他手下精锐部队同敌人殊死一搏,前有豺狼后又虎,他难道一点都不紧张,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或者有余力,这时候来围剿永兴?!
如果他的消息来源可靠,这一战,霍岷方面绝对是破釜沉舟做好了十足准备。
他伙同了莫家,勾上了渝州艰毅堂,甚至还策反过永兴!
他连同了警方,与日本山田组结盟,不出今晚义信对抗的将是霍岷警察还有山田组的三方联军,却只有苏家一个盟友,这样的逆境根本是输多赢少,他是无知所以无惧,还是他根本留有后招?!
只是这些胶着在心的所有疑问,在对上那双暗如子夜的双眸的时候,洪德昌一句都问不出口。
无论义信前途如何,他心中洞明的一点,那就是永兴,已经走到了尽头。
洪德昌抬起满是冷汗的头,半天,终于调整到最平稳的气息,幽幽开了口:
“我洪德昌,十三岁跟着龙哥打天下,十七岁坐上当年兴和会二把手,二十五岁自立门户成立永兴,第二年就吞并了兴和,行我们这条道的,谁人不是刀口舔血头拴裤袋,当年我踢人下马之时就料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同样境地,洪某无甚怨言。”
话毕,他抬头,对上前方男人淡漠无光的眼:“只是他人都可以,却可否请霍大当家放过洪某孙女小惠。小惠今年才五岁,乖巧懂事惹人疼爱,洪家一直把她当普通女孩养大,从不让她沾染半点帮派之事,她来年秋天就要念小学,心心念念,一直很欢喜。”
说到这里,是真情流露也是苦肉计,洪老会长那双从来精明中透着点点阴狠的眸子,甚至泛起了柔和泪光。
“我洪某是老了,自从得了这个孙女以来就视为掌上明珠疼爱得不得了,霍大当家也有珍惜之人,不是是否能体谅洪某爱孙之情?”
“小惠是个女孩子,年幼不记事,将来长大了也翻不出什么天去,还希望霍大当家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留小惠一命,洪某不会安排任何同洪家有关的人收养小惠,就让孩子在孤儿院平安长大就好。”
他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也把孙女将来可能对义信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这间会客室里,哪怕装修多么奢华冷硬,在不远处的书架上都放着三张小女孩的照片,从牙牙学语的年纪,到最近一张穿着粉色公主裙眉弯如月,洪家的小公主看来是真受宠。
从进门伊始,霍城就没有过多余的表情。
那双清隽的眉目间蕴着他万年不化的冷意,让洪德昌辨不出自己的恳求是否有半点效果。
只是他听着的时候一直轻垂着眼,是不是表明了些微的动摇和犹豫?
洪德昌努力往好处想着的下一秒,对面薄睑轻揭,那双很沉的眼已经淡淡望来。
“洪会长的孙女两周前已经沉了江。”
淡漠一句,没有丝毫言语起伏,就像在聊明日估计是个阴天一般稀松平常。
清浅话落,对上那双古水无波的眼,洪德昌有一瞬失神,甚至无法去分辨自己听到了什么,脑子里反应的,又是什么。
他无法面对这句话里的干脆利落的含义。
他第一反应那是谎言,那绝对是谎言!
只是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对他说谎!
鲜血在下一刻直冲脑门,洪德昌疯了般爆冲起来!
他嘶吼,他扭曲,他全身的怒气都借由声音表情和双眼里浓浓的恨意勃发而出,紧接着下一秒被左右两名义信成员扣住肩膀狠狠摁倒在地上!
倒地的洪德昌还在嘶吼,不住挣扎,他抬起脖子,用力,再用力,直至那双血红的眼再次瞪上那张淡漠如一的脸,他的声音如地狱恶鬼般低哑干涸!
“…为什么?…为什么?!”
他本无多聊的意思。
淡淡垂眸,望上洪德昌扭曲的脸,霍城的情绪如表情一般平静。
有珍惜的人,就自己守护好。
守护不住,就拼死让自己站到能护住的地方。
这是霍城一贯的逻辑。
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存在将心比心。
别人心爱的人,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与其在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苟延残喘求人,为何不在悲剧发生之前努力立于不败之地,这件事归根到底,不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把孩子送去游乐场的人不好?
洪德昌读不懂那双淡漠黑瞳里的情绪。
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之前他一直笃定的认为霍城绑架小惠是为了逼永兴协助,至少是逼他不倒戈相向,所以只要他依照他的要求做了,他绝对不会提前弃子!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霍城根本从没把永兴的势力放在眼里过。
他绑架孩子只是障眼法,蒙蔽永兴按兵不动,等待两周之后的最佳时机。
至于孩子——
注定要死的人,早一天死还是晚一天死,并无差别。
短短一分钟的对视,沉默撞上哀痛,一个世纪般漫长。
巨大的刺激下,洪老会长终于找到了理由!
他苦笑开来:“你知道了是不是?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来报仇,你杀了小惠,是为了报仇!”
这一句,终于让对面那墨色眼底有了星点波澜。
那波澜,看久了,竟像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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