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位夏阁老压根就没想过要接皇子授业这等苦差,毕竟要教的是终将就蕃的三皇子,又不是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大皇子朱伯沅。况且他也早就一把年纪了,更不会寻什么烧冷灶之类的心思。
只可惜由于政见不和的缘故,他在内阁中向来受到排挤,这次新皇登基,按规矩包含太子在内总计有三个皇子需要教授,结果这位据传闻“素来顽劣”的三皇子就被指派到了他这儿,而教授太子的美差却被其余的几位阁老美滋滋地揽了过去。
只不过刚才朱伯涛的话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毕竟他自负自己纵横宦海数十年,最终亦是成功入阁,踏上了文官一途的巅峰,可不会承认自己教不了一九岁孩童。
何况这位三皇子虽说果然如传言般顽皮,但骨子里却透着十足灵动,而且能同他对视那么久才泄气,亦是说明了其性坚韧。
这孩子却没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反倒是一块璞玉,他如此想着。
想到这里,他捻须一笑,冲朱伯涛拱了拱手道 : “老夫夏完淳,先在这里给殿下行礼了。”
他下一句还没开口,朱伯涛却突然眼前一亮,张口道 : “您是夏完淳?”
“咦,殿下可是对老夫有兴趣?”这回夏阁老却是有些惊讶了。
“那首《别云间》可是您老的作品?”朱伯涛当即兴奋地接话道。
夏阁老闻言,却是忍不住皱眉,半天后方才开口 : “敢问殿下指的是哪首?”
“自然是那首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混账!”
厉声出言打断朱伯涛的竟是董皇后,只见她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吓得她身旁的太监宫女俱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朱伯涛本来是有些愣神,脑袋一转却立即反应了过来 : 南冠指的可是囚徒,他这么念诗可不是在诅咒夏阁老入狱么?当下心中也不由有些忐忑。
“没事的,没事的。”只见夏阁老嘴角略微上翘,笑盈盈地摆摆手道 : “殿下不妨把诗念完。”
朱伯涛连忙应了声“是”,随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感老后,又沉吟了下,方才朗声道 :
“三年羁旅客,
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
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
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
灵旗空际看。”
待到他声情并茂地朗诵完毕,却惊讶地发现那位之前被他说成“下狱”还能以笑面应对的外严肃了起来。
半响后他才开口,语气竟透着几分怅然 : “诗是好诗,可惜不是我写的,或许是崖山时某位宋人的遗作吧。”
朱伯涛这才想起来那首《别云间》乃是历史上南明时夏完淳起兵反清败亡时所著,正所谓“诗歌合为事而作”,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经历过真正神州沉沦之痛的夏完淳,自然也写不出那首慷慨悲壮的传世之作。
朱伯涛本来还在沉思之中,却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声,再抬头看去,却见夏阁老此刻正戏谑地打量自己。
“看来殿下是误将他人错认成了老夫,现在得知了真相,可还愿意拜我为师?”夏阁老又捻了捻胡须,笑吟吟地调侃道。
“愿意,当然愿意!”朱伯涛听闻这话,立马兴奋回应道。
“嗯?”
本来,夏完淳都做好了要苦费一番口舌方才能让眼前这顽童甘愿拜自己为师的准备,就连诱导的方案在这须臾之间都已经想到了好几种。
却不料他那不过是调侃的话刚出口,朱伯涛竟是已经同意了,这番错愕之下,手上力道没把握好,胡须都差点揪掉几根。
想了想,夏阁老依旧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迟疑片刻后便决定进一步试探下,以防这位三皇子在耍什么花招,于是严肃地道 : “殿下可是确定?须知老夫对待学生向来严格,将来殿下若是某日功课未能完成,则必将受惩罚。”
朱伯涛却是小手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地道 : “当然,夏师傅,到时候我绝对照您吩咐的做,您指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开玩笑,这可是夏完淳。
5岁读经史,7岁能诗文,9岁写出《代乳集》;流寇肆虐北方时其年不过十三,却上书四十家乡坤,请举义兵为大明出力;满清南下之际其年不过十五,却两次起义失败后犹不放弃,直到第三次举事时方因名册泄露遭捕。
待押至南京,洪承畴惜其才,欲保全之,乃道:“童子何知,岂能称兵叛逆?误堕贼中耳!归顺当不失官。”
夏完淳却断然拒绝降清,并当众人面嘲讽洪承畴气节缺失,以致其“色沮气夺”,竟无辞以对。
及至狱中,又继其父所作之政论集《续幸存录》,剖析南明弘光王朝败亡之因,可谓识见超卓,以致郭沫若阅毕不由惊叹“完淳不仅为一诗人,而实为备良史之才者也!”
最终夏完淳于南京行刑,临刑前立而不跪,神色不变,慷慨就义,时年仅十七。
需知,这位夏完淳夏阁老,可是朱伯涛上辈子最敬佩的英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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