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要能够同韩德让独处便满心欢喜,有话题说,那是再好不过,总之就是要让这单独相处的时光,拖得越长越好:“说到述律太后啊。”
韩德让想起刚才的话,叹道:“人人都说述律太后更爱旧制,不喜欢汉家制度。便是昔年太宗南下,她还十分不悦:‘以汉人为契丹王,可否?若不可,何以欲为汉家王。’大辽立国推进汉制,几次皆为述律太后所阻止,你为什么说她没错?”他一家起于述律太后,可是大辽汉制的推行,却又数次折于她之手,实在令他感觉复杂。
燕燕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对,述律太后并不反对汉制。”
韩德让凝神仔细看了看燕燕,却见她仍然如往日一般天真无邪的样子,可这一番话,却绝对不是无知无识的小女孩能说得出来的,当下“哦”了一声:“你如何会这么想?”
“人人都说述律太后不喜欢汉制,所以废东丹王而立太宗。又说她喜欢旧制,所以大杀汉臣。可是我前些日子翻看我爹的旧档,却觉得不对啊。当年就是她劝太祖皇帝不要杀南朝来的汉臣,还保全了韩延徽大人。还有你们家也是应天皇后的人啊,如果她不喜欢汉人汉制,就不会向太祖推荐这么多的汉臣……”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当初也是身为述律太后的陪嫁之奴,而得以重用。
燕燕的确是因为对韩德让的兴趣,而想知道他家族所有事情,才会去查萧思温书房中的旧档。不承想此时与韩德让说的时候,见韩德让眼睛越来越亮,兴奋之下,说漏了嘴,方想起韩德让出身之忌,吓了一身冷汗,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德让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韩德让失笑:“我家出身,人人皆知,有什么好避忌的。只是你小姑娘家的,如何会想到查这个?”
燕燕支吾两声:“只是去翻找一件东西,无意中看到的。”见韩德让并无不悦,大着胆子拉着他撒娇:“德让哥哥,你没生气吧?”
韩德让低下头,想着燕燕方才的话,竟是让他重新去思考。他家世代汉臣,自然觉得述律太后所作所为十分无理。然而,燕燕的家族,本就是述律太后的母族,她的所思所想,自然是站在述律太后这一方面。
或许,述律太后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个顽固守旧的老太太——能够执掌国政这么多年,数次改变了辽国命运进程的女人,又如何只是“顽固守旧”四字能够表述得完。
韩德让沉思片刻,长叹一声:“燕燕,你说得有理。的确,述律太后她……并不是不喜欢东丹王,或者不喜欢汉臣,也并不是喜欢旧俗和袒护部族。若不是她的推动,太祖皇帝也没有这个决心去铲除其他七部;若不是她的推荐,一开始许多汉臣也没这么容易得以重用……”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又陷入沉思。
燕燕没想到自己一番不经意的话,竟引起韩德让这般深思,过了半晌见韩德让仍不动,不由得轻呼:“德让哥哥,德让哥哥,你怎么了?”
韩德让回过神来,忽然道:“燕燕,谢谢你。”
燕燕不解:“怎么?你谢我什么?”
韩德让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言果然不差,我没有想到,今日你竟给我一个新的看法。唉,我只道……路途反复。但或许转头想一想,也许有时候,真是走得太快了,或者是别人眼中的太快了。”
这些年来,韩家数代人苦苦思索,每每大辽皇帝欲推行汉制,总是行至一半而折断。只道是功业难成,今日燕燕无心的一番话,却忽然让韩德让有了新的想法。倒转回当初汉制推行第一次受阻,他们一直认为失败在于辽国旧族旧臣势力过大,令述律太后受了他们影响,更兼她不喜汉制,因而不喜东丹王,导致废长立次,第一代汉臣的努力全面败退。
但换个角度想,述律太后所不喜欢的并不是汉制,而只因为汉臣或者汉制影响到她认为的平衡。或者,她只是审时度势,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合适的人罢了。
而述律太后对汉人汉制在不同时代的不同态度,恰恰最能够反应大部分契丹人当时的看法吧。作为汉臣,他们也应该抛开原来的设想和努力,换种思维和方法,去更深入理解包括述律太后在内的大部分手握权势的上层,而不仅仅是游说几个皇帝,才能更好地达到目标。
这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想到这里,韩德让亦无心再继续歌舞:“天色不早了,你年纪小,我送你早些回营安睡吧,免得明天起不来。”燕燕没想到说了几句,韩德让就要赶她走,只觉得莫名其妙,心中大是不悦:“德让哥哥,别人还在跳呢,你偏要赶我回去。”
“我管不了别人,只是你既出来了,便是我的责任。来,我送你回去吧。”
燕燕不悦,扔开韩德让,径直跑了。
韩德让无奈,怕她又闯祸出事,只得忙又去找胡辇。
胡辇拗不过萧达凛劝说,被拉入跳舞行列,不想没过多久,便见喜隐凑到她的面前,眉梢眼角,许多暧昧的意味流露。
胡辇何等聪明,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用意,心中只觉得没意思,转身就要离开,喜隐急了,忙跟了上去:“胡辇,跳得正好,怎么就要走了?”
胡辇淡淡道:“我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喜隐忙道:“我送你回营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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