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张死墨点出了真相,又不想承认真相就是如此。
这是一种矛盾的情绪,又在瞬间融合得恰到好处。
我努力不去想我叔公的死亡,又抑制不住猜测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现在我也被盯上了,只是不知道无路可逃的时候,我有没有同叔公一样杀身成仁的勇气。
我和张死墨在祖宅的地下室呆了三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和必要的睡眠,其他时间都在研读我爷爷留下的东西。那些剪报大多都是关于对越反击战的各种新闻,我爷爷将这些从报刊书籍上裁剪下来,整理分类黏贴在笔记本上,可以肯定他看了不止一遍,因为空隙处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批注,看这些东西花费了我们大量的时间,可是当时的新闻报道的几乎都是正面战场的事情,歌颂的也是反击军队或个人的丰功伟绩,我爷爷没找到什么信息,我们自然也一样。
不过另一部分资料含金量较高,这部分是我爷爷搜集和个人的一些猜想,从密密麻麻的文字来看我爷爷生前应该是个相当细致的人,甚至已经细致到有些婆妈的程度。
我爷爷在一个空白的笔记本里,用拙劣的绘画技艺勾画了我叔公手背上的眼睛,笔法虽然很拙劣,但形状位置都和我左手背上的一模一样,旁边的一页则是那种蜂巢样的溃烂伤口。再后面都是他构想的组图,是从这只眼睛最初的形态到最终形态的变化过程。
因为这东西长在我手上,从初见端倪到最终成型,当时张死墨也在我身边,整个过程我俩是亲身经历的。我记得最初它就是一个圆圆的肉孔,后来这肉孔逐渐扩大了些,能看到黑色的瞳仁,再后来长成一颗眼球,逐渐出现上下眼睑,到回国那时已经出现细小的睫毛。但我爷爷的构想和整个过程是有出入的,他认为这只眼睛和那种蜂巢样的溃烂伤口是一类东西,说白了,就是在他的设想中,这只眼睛是从那种蜂巢样的溃烂伤口转变的。
我爷爷的设想虽然和现实有差别,但并不是毫无作用,这应该是一个有效的提示,即这只眼睛,到底和那种蜂巢型的伤口有没有关系。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想拉张死墨参谋,张死墨却提了一个问题,他问我在大巴车上时我出现的幻觉,还有第一次预见中年胖子死亡,两者间有没有差异。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整颗心如坠冰窟。
一直以来我们都拘泥于眼前的东西,却忽视了最基本的细节,我当时跟着大炮从飞机上下来,是直接上了大巴车,中途没有接触任何人任何东西,甚至连洗手间都没有上,也就是说,如果一切的本源是一种降头术的话,我连中术的机会都没有。后来预见中年胖子死亡,幻境虽然换成了电梯,但那种不祥的感觉和看不清的浓雾却和在大巴上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人妖的死已经彻底排除他的嫌疑,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只眼睛,跟那种蜂巢型的溃烂伤口根本没半毛钱关系。
“我想我们的方向真的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头很痛,我知道这句话说出的后果,一直以来,我和张死墨都认为是我的体质特殊改变了原本中的术术,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和术术无关,而是我本身出了问题。我把推论说了,地下室的沉闷瞬间让人无法忍受。
“不过这样就有点说不通……”我道,“如果我手背上的眼睛跟那种伤口没有半毛线的关系,当时对方绑架我,那个给我一刀的猥琐医生为什么要说‘他果然没看错,你真的很特别,这东西发育的真好’……”
张死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甚至认为他会永恒地坐在那里,成为一尊石像不再说一句话,等他终于舍得把眼睛抬起来看我,突然笑了下,对我道:“这是一个误区,是中国语言文字的魅力。”
“你什么意思!”
我不满这个答案将手里的笔记砸向他,心道这他娘这人有毛病啊,人家跟他郑重讨论问题他还有心情玩哪门子文字游戏,孰轻孰重掂量不清,你他妈的看我暴走是不是觉得特有成就感特有意思?
张死墨眼疾手快,抬手就把飞过去的笔记本接了,慢悠悠拍干净封皮上的尘土,才对我道:“是我们先入为主搞错了,对方用了‘发育’这个词语,还一直盯着我们,观察你的所有变化,我们理所应当地就认为一定是对方搞了手脚,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完全被我们忽略了,那就是你本身很特殊,对方是通过某种征象认出了你,并且知道这种特殊性会让你本人产生重大改变,所以才一直盯着你……”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推论才是正确的,一切理清楚之后,真有种冲回我妈肚子里让我妈再把我生一遍的冲动,当时就真想感慨我他娘这是什么命,难不成是上辈子斗胆包天抢了哪位神仙的老婆,或者撒尿冲撞了玉皇大帝的銮驾?
“那你觉得他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一切梳理清楚后,问题又来了,我实在想不通自个是哪点这么‘特殊’,让对方在旅行团那么些人里一下子就锁定了我,我身份清白,除了抽烟喝酒没有其他不良嗜好,甚至现在都是个处,出身就算特殊了点儿,也早在我老爹那辈儿就被洗白了,对方不太可能是户籍民警,更不可能无缘无故随时随地能查到一个异国游客的祖宗十八代。
“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家伙从刚开始就跟咱们在一块了。咱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逐个盯梢不如遍地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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