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谢长晏因为自己而被抓走,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他不能在这场博弈中走对棋的话,谢长晏必成弃子。
一想到这点,彰华的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事实上他从不曾像表面看得那么风光。都说燕王生来顺水顺风,登基之后从善如流,功绩卓然。然而谁能知道光鲜事迹背后,暗藏了多少凶险龌龊,生死攸关。
他曾无数次愤怒,也曾无数次彷徨,双手颤抖地握紧拳头,再不得不逼自己慢慢松开。
二十二年来,他失去的东西不计其数。每一次都只能默默凝望,独自承受。而这一次,命运睁开猩红的眼睛,再次朝他嘲弄地笑,仿佛在说——
再重生一次啊。
你不是自诩蝴蝶,能二度破茧重生吗?那么,再来一次吧。
彰华突然抬眼:“小雅那边,准备好了?”
“是的。滨州、隐洲、鞅洲三地水军已经集结,随时等候调令。”吉祥说到这里,面有迟疑,“不过……太傅在时曾言‘止戈为武’,咱们大燕真要主动发起干戈吗?”
“主动?”彰华眼中闪过一抹凛冽之色,“你错了,干戈已起,我们已被动入局。”
在如意看来,燕王从程宫回来后心情虽然不好,但精神很振奋,目光格外地亮,而且秘密接见了好几拨人。
至于陛下在做什么,他却是不知道的,或者说,故意没去掺和。
虽是双生子,但无论体力还是智力都似在娘胎里就被吉祥抢走了,认字习武都落弟弟一大截,时间一长就索性自暴自弃了。练武多累啊,烈日暴晒风雨无阻睡眠不足;背书多累啊,枯燥乏味昏昏欲睡头疼欲裂睡眠不足。他是宦官,这辈子再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又能如何,不如及时行乐。
而燕王,也不需要他的智慧武力,大多数时候,他在陛下身边,只是个逗乐解乏的存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跟蝴蝶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他会说话,蝴蝶不会说话。
可是,如意又很崇拜燕王,在他看来,再没有比彰华更英明神武和善可亲的君主了。尤其是年初的禁略卖令一出,他当场在殿堂之上大哭起来。
他和吉祥是孪生兄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又娶后娘。五岁时父亲病死,后娘便将他们卖入宫中当了阉奴。虽然后来他跟吉祥因为八字好而被太上皇选中,陪伴在彰华身侧,得了无上恩宠,但如此残破之躯,终是毕生之憾。可惜他们被卖入宫中不久后娘也病死了,想报仇都没对象。
如果这道“十岁之下孩童,不管其父母是否自愿,皆视为略”的政令当时就有,该多好啊!
如意在殿堂上泣不成声,以至所有大臣都不得不停下议事,尴尬地看着他哭。
有个大臣提议“要不要请如意公公去后殿休息休息”时,彰华一笑道:“这便看不得了吗?他还能哭给诸位爱卿看,而有多少被私略的孩童,哭天抢地却无人听闻。诸位爱卿,是时候好好看一看,听一听他们的哭声了。”
当时大臣们的表情,各种各样,精彩极了。
退朝后,如意再次向燕王表达感激涕零之情,彰华却有些悲悯地看着他,低声道:“你只觉后母无良,才令你落得如此境地,却为何不怪皇家阉人为奴?”
如意一愣,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是,要侍奉后宫的太后娘娘们,不就得干干净净的吗?”
彰华闻言不禁失笑,半晌后,拍了拍他的头:“玩去吧。”
如意不禁看了一旁从头到尾沉默的吉祥一眼,摇摇头,将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部丢于脑后,真的玩去了。
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很多事情也不想明白。从某种角度来说,彰华真正倚重的心腹其实只有吉祥,他是沾了弟弟的光顺带的。但有时候如意又觉得,他比吉祥更能感知彰华的喜怒哀乐。
比如今早起来,接到一封密笺时的彰华,几乎是雷霆之怒。
虽然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可如意就是知道,陛下气极了!
彰华将信笺放到蜡烛上烧了,等信笺彻底烧成灰烬时,肃然起身道:“通知千牛卫暗部,行动。”
吉祥当即遵命而去。
如意宛如天生直觉的小动物感应到了山雨欲来之势,不由得放浅呼吸,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彰华。
彰华在几旁站了半天,才扭头看向他:“害怕?”
如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
如意咬着嘴唇道:“因为……陛下……在害怕……”
彰华目光微闪,忽一叹:“你说得对。朕确实害怕。因为……程王的宫女求朕救他,但千牛卫暗部夜探皇宫,程王已不见了。”
“程王不见了?谁?谁那么大胆子?”
“表面看是三皇子颐非。但据暗部回禀,中途另有一拨势力出现,掳走程王。”
“也就是螳螂抓虫鸟在后面?”如意震惊,“那鸟把程王抓去哪儿了?”
“不知。”
“那、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该走了。”彰华说着拿起了他的行囊。
如意一愣:“啊?”
“朕来前便已命滨鞅二洲水军入迷津海,现他们已过长刀海峡,伺机从西北二侧包抄芦湾,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海上交兵。此刻不走,便走不了了。”
如意小跑着追上彰华的步伐:“可、可是陛下,谢、谢长晏还不知在哪儿呀!”
“既然查不出她在何处,那么,便逼他们让她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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